1.2|鳞介蟲豸
2008/06/07 09: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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鳞介蟲豸
我年少時雙手沾染的血腥其實是不算少的!
唸初中時的一個下午,我洗過了澡,隨意拿了把摺扇,躺在床上納涼,抬頭上望,偶然見了隻壁虎在屋頂天花板上攀趴著。我一時興起,合了手裏的那把扇子,奮力向它擲去,就見它和扇子立馬一起落下榻榻米來,再也一動不動。我原還以為它在那兒假死,糊弄著我,近前細看,就見它頭側一點艷紅,果然糊裡糊塗的竟讓我打死了。
另有一回我倒不是主兇,不過這從犯的身分是怎麼也洗刷不掉的。那會兒我在基隆中學做個不盡職的高中學生,下課後老愛和幾個同學在校前八堵河的河床裏玩耍。有一天我在河裏正掏弄著不知什麼,聽見歐陽同學在遠處蹲著叫我過去,我近了他的身邊,就發現他正拿了根枯樹枝,用力戳頂著條蛇的頭部。那倒霉的蛇肯定吃著疼痛,身體扭出像龜殼上花紋的形態。我慌張的在河床裏找石頭,那着忙的樣子倒叫歐陽同學取笑了幾句;他從容不迫的神態,我的確是怎麼也比不上,當然那蛇也叫他給打死了,我空在旁邊是一點不中用的。
然而更早幾年還仍是個小學生的我,卻是極殘忍嗜殺,時常做出毀人村舍的惡行,直不是那樣的窩囊。記得學校當時只上半天課業,長長白日,無事消遣,我就從家中廚房糖罐子裡偷些白糖,灑在後院地上,果然不久就招迎了無數螞蟻,排成了長長隊伍,從這頭到那頭,把個寒傖的院子妝點得熱鬧非凡。我等著時辰對了,拿壺熱水,沿著隊伍源頭,找到了這排隊螞蟻的家鄉,把水就全灌進了洞裡去。可見雖然當時年少,沒機會讀上幾頁三國演義,也明白關夫子水淹七軍的道理。只可憐那紅螞蟻黑螞蟻大螞蟻小螞蟻不知多少都做了水中的冤魂。
糖罐裡的白糖禁不起我這樣子的消磨,母親做菜時常少了一味,讓她罵了幾次後,我這心思就換到了鹽缸中的粗鹽,將它派上用場,做了另一種現成兇器。那住屋旁大街邊上的陽溝就變了我的另一個殺戮戰場。臭兮兮的水溝邊,我蹲在那裡一點也不覺得噁心,聚精會神地將一把把食鹽往溝壁的水蛭身上灑去,見著那怪形怪狀的小東西,慢慢的萎縮變小,心理上生了很大的滿足感覺。
共產黨的毛澤東主席曾經教導我們:「與天鬥其樂無窮!與地鬥其樂無窮!與人鬥其樂無窮!」因而一年裡無論什麼季節,我都要找個對象,和它們鬥爭一番。冗長的這場「與鳞介蟲豸鬥」的爭戰中,我看著敵人被狠狠的消滅,從中獲得了很大樂趣,如是也滅度了無量無數無邊的眾生:天光明媚的春日,我拿著柄細網,追著滿天飛舞的蜻蜓;有時因著只顧往上方看,不慎摔了跟頭,也不能減了我的興緻。夏日綠蔭遮窗,人們都躲在陰涼處啃著西瓜喝著汽水,我卻在山坡上抓那活蹦亂跳的蚱蜢;青蚱蜢、黃蚱蜢、花褐蚱蜢一概來者不拒,在日頭下忙得滿頭出汗,全身痱子。偶而逮著了隻金龜子,它的蚱蜢表親就得了特赦,我一把將它們都放了,讓坡上一瞬間全是亂飛亂跳剛得了自由的小傢伙們,所謂蝗蟲過境就是這麼個意思。秋日時分,正是撈蝌蚪的大好日子,屋後山邊防空洞裡,洞壁下方,壁水滲出而成的溝內,有無數的在遊來遊去,我一定要擾的它們雞犬不寧,倉皇狼奔;直到那溝水混濁,敵蹤難覓,方才心滿意足。到了冬天裡,就是挖蚯蚓的最佳時光,一隻十字鎬、一個空奶粉罐,找個陰暗場所,軟土深掘,便能打發一整個午後。至於戰陣中被犧牲的敵方勇士,或者讓我活捉的懦弱俘虜,最終大都成了家裡飼養雞鴨的裹腹之物,剩下的倖存者……也不知流落何方去了。
我年輕時的這種攻擊是日夜不歇,無休無止的,白日折騰了一天,到了夜晚,星子倦的在那兒眨著眼睛,蟲兒都掛了免戰牌,連螢火蟲也熄了尾燈,好好回家睡覺;可是我雙目依舊炯炯,精神十足地在廚房中碗櫃裡找那蟑螂的晦氣。一但我那五爪金龍將壞運氣的蟑螂抓個正著,便狠狠的往地上一摔,那隻可憐的蟑螂就肝腦塗地,嗚乎哀哉,死於非命。一個夜晚下來,只見廚房地上屍橫遍野,一幅淒涼景象。我那雙手也是黏黏答答,黃黃白白,還發出奇怪的味道,我是一點不在意的。
人說「殺人一千,自損八百」,多少年大小戰役下來,我自然不免也要帶些傷掛點彩,日積月累下身體上就都是疤疤痕痕,夏日裡更是嚴重,讓人看來很是心驚。那些蚊叮、蟲咬、擦破及刮裂的傷口,原來倒也不是挺嚴重,然而經了我那少用水洗的雙手亂抓,再加上蠅子的時常造訪獻吻,這瘡就厲害起來,長成了好大的膿疱,白白胖胖的實在,周遭更是腫的發紅;雖說紅白相映,渾然天成,看來卻有點恐怖噁心。過了幾日,大腿根部的兩個淋巴球就會漲大的好似鵝蛋一般,最後肯定要讓父親在屁股上打一針油性盤尼西林,痛得我哇哇大叫,不過一兩天後就沒事人似的,雲淡風清,好像什麼事情也沒發生過。
還有次我遠去外木山海濱,在那巖岬礁石下翻找那小魚小蝦寄生蟹小螃蟹作為對手,哪知敵人手到擒來不費這吹灰之力,勝得我自己也覺得有點不武。就是最後讓那海星在膝關節處刺了兩刺,回家後過了幾天就開始發炎,這炎發得也不是轟轟烈烈,可老是不去,總有一兩個月久,最後費神將那深入肌肉的斷刺挑出,才得到安寧和平。這事過後,我失去了對大海的興趣,改學那穿窬之徒,喜好鑽營城郭居屋的幽暗處所,讓右邊眼睛進了蜘蛛游絲,好多天裡視野模糊,眊一目瞧著人們。我的大呼小叫,逼得母親不知從哪兒打聽了個偏方,端來盆滾水,拿條大毛巾整個得蓋住了我的腦袋和水盆,又遞了根蔥管,要我在裡頭對了熱水猛吹泡泡。大半個鐘頭下來,咕嚕咕嚕地我吹得滿頭大汗淋漓,眼前一團迷濛,這眼疾竟然也就痊癒了!
雖說受了許多教訓,我卻依然這麼的做著,一直要到好多年後方才幡然醒悟,覺了昨日之非,停了這無益的殘忍行為。又許多年過去,到今日老邁了,每個傍晚端張椅子,閒坐在前廊裡望著即將落下對山的太陽,將天色映得昏黃昏黃,前塵往事一發上了來,心裡也迷濛濛地不清楚是不是有點悔意呢!
2008.6.8
我年少時雙手沾染的血腥其實是不算少的!
唸初中時的一個下午,我洗過了澡,隨意拿了把摺扇,躺在床上納涼,抬頭上望,偶然見了隻壁虎在屋頂天花板上攀趴著。我一時興起,合了手裏的那把扇子,奮力向它擲去,就見它和扇子立馬一起落下榻榻米來,再也一動不動。我原還以為它在那兒假死,糊弄著我,近前細看,就見它頭側一點艷紅,果然糊裡糊塗的竟讓我打死了。
另有一回我倒不是主兇,不過這從犯的身分是怎麼也洗刷不掉的。那會兒我在基隆中學做個不盡職的高中學生,下課後老愛和幾個同學在校前八堵河的河床裏玩耍。有一天我在河裏正掏弄著不知什麼,聽見歐陽同學在遠處蹲著叫我過去,我近了他的身邊,就發現他正拿了根枯樹枝,用力戳頂著條蛇的頭部。那倒霉的蛇肯定吃著疼痛,身體扭出像龜殼上花紋的形態。我慌張的在河床裏找石頭,那着忙的樣子倒叫歐陽同學取笑了幾句;他從容不迫的神態,我的確是怎麼也比不上,當然那蛇也叫他給打死了,我空在旁邊是一點不中用的。
然而更早幾年還仍是個小學生的我,卻是極殘忍嗜殺,時常做出毀人村舍的惡行,直不是那樣的窩囊。記得學校當時只上半天課業,長長白日,無事消遣,我就從家中廚房糖罐子裡偷些白糖,灑在後院地上,果然不久就招迎了無數螞蟻,排成了長長隊伍,從這頭到那頭,把個寒傖的院子妝點得熱鬧非凡。我等著時辰對了,拿壺熱水,沿著隊伍源頭,找到了這排隊螞蟻的家鄉,把水就全灌進了洞裡去。可見雖然當時年少,沒機會讀上幾頁三國演義,也明白關夫子水淹七軍的道理。只可憐那紅螞蟻黑螞蟻大螞蟻小螞蟻不知多少都做了水中的冤魂。
糖罐裡的白糖禁不起我這樣子的消磨,母親做菜時常少了一味,讓她罵了幾次後,我這心思就換到了鹽缸中的粗鹽,將它派上用場,做了另一種現成兇器。那住屋旁大街邊上的陽溝就變了我的另一個殺戮戰場。臭兮兮的水溝邊,我蹲在那裡一點也不覺得噁心,聚精會神地將一把把食鹽往溝壁的水蛭身上灑去,見著那怪形怪狀的小東西,慢慢的萎縮變小,心理上生了很大的滿足感覺。
共產黨的毛澤東主席曾經教導我們:「與天鬥其樂無窮!與地鬥其樂無窮!與人鬥其樂無窮!」因而一年裡無論什麼季節,我都要找個對象,和它們鬥爭一番。冗長的這場「與鳞介蟲豸鬥」的爭戰中,我看著敵人被狠狠的消滅,從中獲得了很大樂趣,如是也滅度了無量無數無邊的眾生:天光明媚的春日,我拿著柄細網,追著滿天飛舞的蜻蜓;有時因著只顧往上方看,不慎摔了跟頭,也不能減了我的興緻。夏日綠蔭遮窗,人們都躲在陰涼處啃著西瓜喝著汽水,我卻在山坡上抓那活蹦亂跳的蚱蜢;青蚱蜢、黃蚱蜢、花褐蚱蜢一概來者不拒,在日頭下忙得滿頭出汗,全身痱子。偶而逮著了隻金龜子,它的蚱蜢表親就得了特赦,我一把將它們都放了,讓坡上一瞬間全是亂飛亂跳剛得了自由的小傢伙們,所謂蝗蟲過境就是這麼個意思。秋日時分,正是撈蝌蚪的大好日子,屋後山邊防空洞裡,洞壁下方,壁水滲出而成的溝內,有無數的在遊來遊去,我一定要擾的它們雞犬不寧,倉皇狼奔;直到那溝水混濁,敵蹤難覓,方才心滿意足。到了冬天裡,就是挖蚯蚓的最佳時光,一隻十字鎬、一個空奶粉罐,找個陰暗場所,軟土深掘,便能打發一整個午後。至於戰陣中被犧牲的敵方勇士,或者讓我活捉的懦弱俘虜,最終大都成了家裡飼養雞鴨的裹腹之物,剩下的倖存者……也不知流落何方去了。
我年輕時的這種攻擊是日夜不歇,無休無止的,白日折騰了一天,到了夜晚,星子倦的在那兒眨著眼睛,蟲兒都掛了免戰牌,連螢火蟲也熄了尾燈,好好回家睡覺;可是我雙目依舊炯炯,精神十足地在廚房中碗櫃裡找那蟑螂的晦氣。一但我那五爪金龍將壞運氣的蟑螂抓個正著,便狠狠的往地上一摔,那隻可憐的蟑螂就肝腦塗地,嗚乎哀哉,死於非命。一個夜晚下來,只見廚房地上屍橫遍野,一幅淒涼景象。我那雙手也是黏黏答答,黃黃白白,還發出奇怪的味道,我是一點不在意的。
人說「殺人一千,自損八百」,多少年大小戰役下來,我自然不免也要帶些傷掛點彩,日積月累下身體上就都是疤疤痕痕,夏日裡更是嚴重,讓人看來很是心驚。那些蚊叮、蟲咬、擦破及刮裂的傷口,原來倒也不是挺嚴重,然而經了我那少用水洗的雙手亂抓,再加上蠅子的時常造訪獻吻,這瘡就厲害起來,長成了好大的膿疱,白白胖胖的實在,周遭更是腫的發紅;雖說紅白相映,渾然天成,看來卻有點恐怖噁心。過了幾日,大腿根部的兩個淋巴球就會漲大的好似鵝蛋一般,最後肯定要讓父親在屁股上打一針油性盤尼西林,痛得我哇哇大叫,不過一兩天後就沒事人似的,雲淡風清,好像什麼事情也沒發生過。
還有次我遠去外木山海濱,在那巖岬礁石下翻找那小魚小蝦寄生蟹小螃蟹作為對手,哪知敵人手到擒來不費這吹灰之力,勝得我自己也覺得有點不武。就是最後讓那海星在膝關節處刺了兩刺,回家後過了幾天就開始發炎,這炎發得也不是轟轟烈烈,可老是不去,總有一兩個月久,最後費神將那深入肌肉的斷刺挑出,才得到安寧和平。這事過後,我失去了對大海的興趣,改學那穿窬之徒,喜好鑽營城郭居屋的幽暗處所,讓右邊眼睛進了蜘蛛游絲,好多天裡視野模糊,眊一目瞧著人們。我的大呼小叫,逼得母親不知從哪兒打聽了個偏方,端來盆滾水,拿條大毛巾整個得蓋住了我的腦袋和水盆,又遞了根蔥管,要我在裡頭對了熱水猛吹泡泡。大半個鐘頭下來,咕嚕咕嚕地我吹得滿頭大汗淋漓,眼前一團迷濛,這眼疾竟然也就痊癒了!
雖說受了許多教訓,我卻依然這麼的做著,一直要到好多年後方才幡然醒悟,覺了昨日之非,停了這無益的殘忍行為。又許多年過去,到今日老邁了,每個傍晚端張椅子,閒坐在前廊裡望著即將落下對山的太陽,將天色映得昏黃昏黃,前塵往事一發上了來,心裡也迷濛濛地不清楚是不是有點悔意呢!
2008.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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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樓. Reed2012/02/03 01:35記憶中
弟弟们總拿著柄竹掃帚,在眷區旁荒地補捉歇在草叢上的蜻蜓.....
總是戰果輝煌!
您稱雨僧大姊,若非尊稱,韓老也比 Reed 老不了好多!
敬請人道支援 我卓越不群的母親八旬阿嬤【台灣司法◎人間煉獄】部落格見過Reed小姐的廬山真面目, 光鮮美麗, 哪裡可以說老.
倒是我, 一年多前, 自己還不覺得, 上一年來,一病接一病, 方才知道正真老了, 心裡有了覺悟...也不知這種想法是好是壞呢!
鈴聲(老老) 於 2012/02/04 01:05回覆 - 3樓. Apple *2010/01/23 10:01Tomato Worm
小時候鄰居的男孩子也是這樣皮的; 女孩子比較乖一點.
可是殺螞蟻, 搗螞蟻窩的事, 倒是做過.
曾在菜園裡的蕃茄樹上抓到尾上長鈎的Tomato worm. 也是用鹽解決的.
哇!這條蟲真可愛,我喜歡。
你知道嗎?蟲裡頭我最愛的是蜻蜓,總覺得名字挺詩情畫意的。
穿花蛱蝶深深見,點水蜻蜓款款飛
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蜻蜓低傍豆花飛,絡緯無聲抱竹枝。憶得西湖煙雨裏,小園清曉獨行時。
度水紅蜻蜓,傍人飛款款。但知隨船輕,不知船已遠。
還有螢火蟲,小時天黑了在山上草裡抓。現在想想真正有些危險,出來條毒蛇咬一口不得了。那時怎麼都想不到。
不過看了<螢火蟲之墓>後,覺得是個挺SAD的鼕鼕了。
鈴聲(老老) 於 2010/01/24 03:24回覆 - 2樓. BB 咖啡。以淚封印2008/06/10 06:33“犬子” ? 你是在說我嗎?
凡是看到 虫字邊的東西 偶只要大聲鬼叫 讓家裏大人來處理
偶從小就這樣 到現在 嘻嘻 還是
最近有點煩惱 天太熱 大頭黑螞蟻 都進屋裡避暑
可屋裡沒東西給它們吃 隔兩天就餓死了
把它們放回屋外吃東西 可是 又真是太熱了
- 1樓. ellen chou 雨僧 忽焉七月2008/06/07 11:42文祖:
立地成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