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姊........」剛上了校車，學妹一頭撲將過來，落在我旁邊空著的座位。

她滿臉混著淚水與雨水。看著她溼透的全身，可見是淋著外頭的大雨，一路從校門口走向車來。

趕緊關掉上頭的冷氣孔，迅速脫下外套，披在她溼的透體的身上。我一手輕攬過她的肩頭，全身濕淋淋的她扶在我肩上。

「學姊......」她開始啜泣，伴著外頭的傾盆大雨，感覺分外悽涼。抱著她，貼著她溼漉的衣服，感受到她消瘦顫抖的身軀。我此刻湧起的，不只是在電視上看到"救救他們這些孤兒"之類感人節目時的心酸，且是百般的疼惜與憐愛。

好一會兒，她終於停歇，開始對我這個借她肩膀的學姊，娓娓道來她的哭泣。

大約在一年前，學妹認識了一個同屆的男生，這個平時偶爾嬌縱但卻熱情奔放的女孩，誇口上高中絕不交男友的她，竟然因為惻隱之心，終究敵不過對人性的柔情和憐憫，而結上了這個不解緣。

「我覺得他很孤單，而且跟我一樣很需要人作伴」學妹這麼說。

其實表面上灑脫的她，內心是小女人般的柔弱，一直很想尋一份依靠感，但念在依戀現在的外在，她只想給人堅強出眾的大姊形象。

只是在她夜闌人靜的談話中，都源源不絕流洩出她細膩的心思，和對人情感的敏銳。

她常與人談心，包括我。

「幾次聊天後，我發現他的內心世界跟我很像，所以好想幫助他、陪伴他。因為我知道空虛跟寂寞的難以忍受。」學妹繼續說著「我告訴他我願意傾聽他所有聲音，陪伴他在每一個需要我的時候，只要對他有幫助。」

聽到這裡，我不禁眉頭微皺，這份善意，似乎在異姓朋友間做的太徹底。

但她就是善良，單純的不懂得欺騙。

「可是不久後，他跟說的話，開始讓我越來越感到曖昧。」學妹說到這，語帶惶恐和憤怒。

我稍稍寬心，她也算聰明，知道那些不妥當的言語叫曖昧。但又為什麼……

「我沒有真的的答應他，只是他開始親近我，跟我接觸越來越頻繁，舉止也越來越親密，就這樣，我在其他人的眼光下，變成了他的女朋友。」

我鄧大了眼，不可置信剛入耳的那些話，前一秒才誇她聰明，懂得分辨曖昧關係，下一秒，她就又傻又不誠實的一腳踩進陷阱。

「那妳愛他嗎？」我有點心痛的問

學妹僅在我懷裡猛烈的搖頭，我甚至看到她緊握的拳頭，顫抖……。

「一點都不……」聽的出來她咬牙切齒

大概過了停一個紅燈那樣的時間吧，學妹又繼續開口，只是這一次，她的語調，變的哀傷且微弱。不知道是不是她把頭更蒙進我懷裡的緣故。

「我真的不知道那一陣子我到底在做什麼，就這樣恍恍忽忽，大概半年後，我……」她停頓。

我必須很專注、很仔細的，把我的耳多貼近，勉強聽她講下一句話。

「我跟他上了床，任何…親密動作」淚水跟著溢出，幾乎無聲無息。

我差點失聲大叫：什麼！？可是我很明白，我很努力去聽進去那一句話，沒有錯。

我不是詫異她所做的事情，因為老實說，在這樣的社會下，看慣了也淡了，只是我突然很心痛、很心痛，這個長期想幫助人的女孩，因為成全一個不愛的人而失手。同時間我也很憤怒，她的不懂事。但我終究心痛！摟住她的手，又緊了一些，我想她此刻也需要更緊握的安全感。

「在那之後，我更確信自己不愛他，而且我開始想逃！」說到最後一句話時，學妹的音量突然提高，像抗議那樣的激動。

我親拍她，緩和她激張的情緒。又給了她一些時間。

「我開始刻意遠離他，卻又不知道怎麼甩掉他那雙一直要摟我抱我的手，還有掙脫不了的吻」學妹用噎嗚的語氣說著。

「終於有一天我開口問他：『你怎麼愛我？倘若我想跟你分手』。」

「他說：『「我只愛妳一個人，即使分手，我也只愛妳一個，絕對不會再有下一個女友！」」

我冷笑。怎麼可能？我想這個傻女孩應該不至於就這樣相信了吧。沒想到，我錯了。

學妹因為那男生的篤定，她深信他的愛，不知道自己的離開會不會再給她帶來傷害，畢竟當初，她的出發點是想幫助他的，她想要寧願委屈自己。最重要的是，她不敢。因為那次事件，使她走不出的陰影。如果分手了，誰該為她負責。

又在那個男生身邊痛苦折騰了三個月，終於，她宣告崩潰。

他們分手。

但學妹的心裡猜想，倘若那男生真不再交別的女友而愛她，那麼，他對她所做的事，也因為那份愛而作罷吧。

並沒有，很可笑的，也很諷刺的。

「才幾個禮拜後，他又交了新女友！」學妹血脈噴張的大喊。

我趕緊暗示她，我們還在校車上。我稍稍放開環住她的手，看她大口大口的喘氣，我忍不住難過。我不願為那男生所做的事多說什麼，只因為他的行為只落得不予置評。

「每一晚、每一晚，一年來的每一晚，只留下我獨自面對惡夢」「每當我洗澡時，手抹肥皂滑過身上每一處，都害怕的像是他的手。」「學姊……」

每當她接不下話時，總是學姊學姊的叫我。

我閉上雙眼，沉思。不知道該做什麼解釋。

只需要時間吧，我這麼想，一切讓時間給帶走。會結束的。是這一年的時間，還不夠長囉？

我又錯了。

學妹今天會如此崩潰在大雨下、我懷裡，卻有讓我更震撼的原因。

我真正傻眼，整個人定格，是在她停頓多時後，接著的下一段話。

「我擺脫不了這個夢魘，我沒辦法健康的走出。於是，我選擇了更多更多的夢魘來侵蝕、麻痺自己」「我用身體跟其他男生做交易」

時間停格在一剎那，我的腦袋瞬間空白，直到我回過神來時，是聽到一滴斗大的雨水，敲落在校車的玻璃窗上。

等我恢復意識，弄清學妹後兩句話的用意，我突然覺得悲痛萬分。

“因為我沒辦法健康的走出，所以我選擇更多更多的夢魘來侵蝕、麻痺自己。”

她的傻，讓我好難過、好難過。這次換我的淚水，滴落在她的髮間。

“我用身體跟其他男生作交易”

我若不知情，定狠狠的甩開她，也想給她狠狠的一巴掌清醒清醒，可是我知情，卻又那麼衝動的憤怒著。

「這是最羞愧的做法，即使那男生再怎麼無恥，曾玷汙了妳，妳應當潔身自愛，更愛自己，而不是更加的自我毀滅阿！」我在心底對學妹吶喊，實則悲傷到一個極點。

「笨蛋。」我脫口而出，帶著沙啞哽咽的嗓音。

我們兩人都陷入沉默。好長好長的一段沉默，直到校車又開過了一個鄉鎮。

學妹突然從我懷中掙扎著起來，她緩緩的伸出左手，解開袖口的釦子，露出那隻纖細的手腕，和她白皙皮膚相較的，是一條很深很深的刀痕，已經癒合為粉紅色疤痕。

「我受不了了，快讓這一切結束吧！救救我……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救救我」她幾乎就要失聲了。

我的心如千硾，重重的落到我摸不著的深處。

那是緩慢的、而沉重的痛苦。

「傻女孩。」我再度輕輕的攬回學妹，讓她在我懷裡，我的胸膛並不寬厚，但我想盡最後一絲力量，給她在心最孤立無援時，能就落腳的地方。

我輕柔的抱著她，希望讓她藉著我，做最後一次徹底的崩潰流淚。

我也在這時候，無可自拔的攪動內心翻騰的淚水。有苦味、有酸味、有鹹味......但都不敵學妹的苦悲吧。

 半倘，我終於開口。整理好身為學姊的我，該給她的幫助和支持。

「停止妳所做的交易行為，真正該還給妳清白的人，是妳自己！」我強而有力的說詞，希望能給她一個當頭棒喝。

 隨即我又放柔語調「明天，我陪妳到輔導室一趟」

「不要！」她歇斯底里的大喊。

「我不是帶妳去認錯，也不是帶妳去懺悔，而是帶妳去一個，再多男人也給不了妳的安全停靠站」我勸著她說。

「妳的傷痛遠大於妳的過錯」
「至少，學姊現在的心疼是這樣認為的。不是責怪妳，只是提醒妳」
「每個人都曾經犯錯，因為不明智、不懂事、或不成熟」
「要原諒自己不成熟的過錯」

 「還有妳的太善良」我在心裡補上這一句話，我真的惋惜著她，一個單純的女孩，柔弱的被荊棘的愛給摧殘。

 學妹默默無語，聽完我這一番話。

 她點頭。

 我微笑。

最後下站前，我們相擁而泣。她為她自己用淚水洗刷。我為我的難過而放縱。

下了校車，我往回家的路上走。拉了拉衣領，想隔絕那冷空氣。

天空依然灰濛，下著小雨，空氣中帶著幾分哀愁。

語欺、雨淒。
(學妹前男友的謊言，這雨天的淒涼)

 愛像一把利刃，使用妥當，它保護妳，用錯了，它使妳傷痕累累。

 漫天朦朧雨搓揉，煙燻人心一壺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