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ntents ...
udn網路城邦
2010/11/30 22:42
瀏覽1,362
迴響0
推薦1
引用0
人無癖不可與交- 姚展雄
 
明朝袁宏道與唐韓愈、宋蘇東坡齊名,為文三變,開創明公安派「性靈」一路文學風格。他有一句話極引人注意,他說:「余觀世上語言無味面目可憎之人,皆無癖之人耳。」(袁宏道《瓶史·好事》)
 
無獨有偶,明朝遺民張岱,博學多才,著有《夜航船》、《陶庵夢憶》、《西湖夢尋》等作品,他的話更為驚世駭俗、一針見血,他說:「人無癖不可與交,以其無深情也。」(張岱《陶庵夢憶》卷四)
 
清初張潮,為文以博、雜為好,性情極其豁達、開朗,主張「以憂生,不若以樂死」,有《說快續筆》名世,然而更有其名言益見性情,他說:「花不可以無蝶,山不可以無泉,石不可以無苔,水不可以無藻,喬木不可以無籐蘿,人不可以無癖。」
 
此三公都講到一個「癖」字。然而何者為癖?當代學者陳傳席有一段精闢的論述,他說:「癖者,大抵愛一物而不能自已;為得一物而至傾家蕩產;為護一物,乃至投之以生命。愛物尚如此,況愛人乎?愛人尚如此,況愛國乎?待物尚如此,況待友乎?然其能如此者,皆因深情所致也。」(陳傳席《中國紫砂藝術》)
 
斯言不謬。
 
試想,一個人若沒了嗜好,對什麼都提不起興趣,眼前空無一物,才疏學淺,心浮氣躁,無真情可言,推物及人,對物如此,對人能好到那裡?這樣的人,當然不值得交往。
 
自古迄今,終成大事者,不惟有經天緯地之才、堅忍不拔之志,亦有愛物成癡之癖。

《晉書·杜預傳》載:杜預說王濟有「馬癖」,晉武帝聞之,直接問杜預:「卿有何癖?」杜預回答:「臣有《左傳》癖。」
 
《晉書·王羲之傳》載:東晉大書法家王羲之生性愛鵝,當時會稽有一位老婦人養了一隻鵝,叫起來很好聽,王羲之想把它買回卻沒有買到,只好帶著朋友前去觀看。誰知老婦人聽說王羲之要來,就把鵝宰了,煮好招待他,王羲之為此惋惜了一整天。又有山陰的一個道士,養了好多漂亮的鵝,王羲之前去觀看,心裡很是高興,堅決要求買了這些鵝去。道士說:「只要你能替我抄寫《道德經》,我這群鵝就全部送給你。」王羲之高高興興地抄寫完《道德經》,就用籠子裝著鵝回家了,覺得很快樂。
 
《世說新語》載:王羲之第五個兒子王子猷偶然到別人的空宅裡暫住,剛住下就令人種竹。於是,有人疑惑地問:「你只是暫住而已,何必那麼麻煩呢?」王子猷沉吟良久,指著竹子說:「何可一日無此君!」
 
東晉和尚支遁隱居支硎山,有人贈送他一匹好馬,支遁也不拒絕,就飼養了起來。當時有人譏笑他,「此非道人所宜」,出家人養馬,有點不合事宜吧,支遁回答:「貧道愛其神駿,聊復畜耳」。後來,有朋友從建康慕名拜訪,又帶來一對幼鶴,作為見面禮送給支遁。日子一天天過去了,這對幼鶴羽翼漸豐,有了想飛的苗頭。支遁非常愛惜,生怕幼鶴飛走了,「乃鎩其翮」,就把它的翅膀剪短了。看著剪短了翅膀的幼鶴,「反顧翅垂頭,視之如有懊喪意」,支遁心裡突然難受起來,若有所悟,大發感歎:「既有凌霄之姿,寧為人作耳目近玩乎!」是啊!鶴本雲中之物,沖天凌霄是其天性,怎麼能夠作為我們耳目玩賞之物呢?!於是,支遁好生靜養這對幼鶴,等到幼鶴的翅膀重新長出時,他捧著這對幼鶴來到支硎山頂,讓他凌空而去。養馬,愛其神駿;放鶴,慕其靈逸。他那「風神瀟灑,不滯於物」的晉人風度深得「癖中三昧」。
 
白居易詩云:「人皆有一癖,我癖在書章。」至如王子猷呼竹為君,米元章拜石為丈,林和靖梅妻鶴子,朱彝尊嗜書如命,又如謝靈運之著屐,嵇叔夜之愛琴,陶彭澤之賞菊,周敦頤之鍾情於蓮,皆有所寄托而癖之者也。
 
唐代詩人白居易《<因繼集>重序》言:「足下雖少我六七年,然俱以白頭矣,竟不能捨章句、拋筆墨,何癖習如此之甚歟?」 遂寫詩以昭其癖:「人皆有一癖,我癖在書章。」
 
唐代詩人盧仝乾脆自號「癖王」,其《自詠》詩之三云:「物外無知己,人間一癖王。」
 
《宋史·米芾傳》載:北宋大書畫家米芾,愛石成癡。據說他出任無為州監軍,見衙署內有一巨石十分奇特,高興得大叫起來:「此足以當吾拜!」於是,命令左右為他換了官衣官帽,手持笏板納頭便拜,並尊稱此石為「石丈」。除了石癖,米芾還「好潔成癖,至不與人同巾器。」
 
宋代大書畫家倪雲林的「潔癖」是出了名的,據《古今笑史》等資料記載,倪雲林每天洗頭時要換十幾次水,穿上衣服,也要拂振十幾次灰塵。對於日常用品,要求極高,不能染一點灰塵,「性好潔,文房拾物,兩童輪轉拂塵,須臾弗停」。室內的衛生清潔如此細緻倒也罷了,就連院裡的大樹,也讓僕人沒早沒晚地挑水擦洗,以致於將樹皮洗爛,樹木枯死。
 
明代王錡著《寓園雜記》載:倪雲林的僕人每日挑山泉水回來,他必用前桶煎茶,後桶洗腳,有人不解,問其原因,倪雲林答:後面的那桶水有可能被僕人的屁熏髒,所以用來冼腳。
 
此外,還有林和靖梅妻鶴子,朱彝尊嗜書如命,謝靈運之著屐,嵇叔夜之愛琴,陶淵明之賞菊,陸鴻漸之烹茶,周敦頤之垂蓮,鄭板橋之畫竹等等,無一不是有癖之人。
 
林散之先生也說:「一個人要有癖好,古人云,不要友無癖者。因有癖,才有真性情,真心得。一個人一生要有一好,如書、畫、琴、棋、詩文等。人生多苦難,有點藝術是安慰。」癖好為人生深情之所注,寄托之所在。
 
是啊,人生在世,苦多樂少,除了儒家教給我們的勇於擔當的沉重之外,為什麼不能舉重若輕,將深情寄托於天地萬物,假道家之羽翼,給心靈一片自在遨遊的天空呢?!
 
梁啟超先生說得好:「凡人必常常生活於趣味之中,生活才有價值。」(梁啟超《飲冰室合集》)所以,人還是應該有一種良好的愛好或者癖好。尤其雅好書、畫、琴、棋、詩文以及文物收藏等,好之成癖,樂此不疲,清雅脫俗,意趣橫生。所以,人還是有一種癖為好。或琴棋書畫,或金石古玩,或以酒解憂,或以茶洗心,或登高望遠,或臨流賦詩……,生活便會多一份意趣,多一份快樂,多一份美感。人生也才會更加有意義、有價值。
 
否則,天天就是上班,儼如磨道之驢,心隨境轉,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有何人生趣味可言?                   
 

深情與真氣- 周澤雄
 
明末散文大家張岱有一頗為自得的名言:「人無癖不可與交,以其無深情也;人無癡不可與交,以其無真氣也。」由於性喜交友的張岱本人即是位人間大癖大癡的收集者和擁有者,故其言外當有些許自詡在。岱曾撰《自為墓誌銘》,以一種盧梭式的氣度,坦言「少為紈褲子弟,極愛繁華,好精舍,好美婢,好孌童,好鮮衣,好美食,好駿馬,好華燈,好梨園,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鳥」,此外,他在茶道上的造詣也當得起驚世駭俗的評語,藻鑒藝文,臧否人物俱屬上乘,對婦女的三寸金蓮猶有會心。
 
人各有性,性靡有偏。錢鍾書才高八斗,卻遲至小學都對自己的鞋子不辨左右;棋盤前運籌帷幄、呼風喚雨的聶衛平棋聖也曾傻冒地與人大斗水餃,並終以九十六隻的極限敗下陣來;教子有方的革命導師馬克思興到之時常常樂意在女兒胯下做牛做馬,任憑驅遣。
 
嘗聞人言,沒有哭過長夜的人,不足以語人生。按此語系對失戀而發,失戀源於熱戀。美國影片《愛德華大夫》中有一句台詞:「女人在戀愛時,她的智力是最低下的」,事實上男子也不例外。愛情作為對情感的虔敬皈依,無疑也構成對理性的叛離,因此,張揚理性的人有理由否決愛情。然而,愛情之於人類就像月光、大海和果園一樣,她往往烘焙出人生最高的癡迷,那種七情交雜、六欲橫生、五體通泰、四肢木然、三圍見削、雙睛蓄水、一心如燈的心靈景觀。我們不可能放逐愛情,而愛神無論中西都不是什麼可敬可佩的人物,在西方是個整日拿著把彈弓逢人便射的渾小子,中國的愛神則老態龍鍾,除了手上拿一根楊白勞似的紅絲帶,沒聽說別的能耐。
 
這樣的人生即使不值得謳歌,至少配得上咂摸、回味。比如,與朋友紅一次臉,與領導頂一回嘴,逃一次學,失一回戀,挨一頓打,蒙一遭冤,醉一場酒,失一次信……凡此種種,皆屬不雅之舉,然而人生若缺少這點胡椒,我們又如何掂量人間的可愛和生活的沉重?
 
完美的人格不容竊取,握一縷深情如何?絕對的真理難能臻就,保一口真氣如何?
 

人無癖不可與交 人無疵不可與交(「陶庵」閒話之三)
 
張岱名言「人無癖不可與交」,出自《陶庵夢憶》的<祁止祥癖>,原文背後其實還有一段感人的同性戀故事:
 
人無癖不可與交,以其無深情也;人無疵不可與交,以其無真氣也。余友祁止祥有書畫癖,有蹴鞠癖,有鼓鈸癖,有鬼戲癖,有梨園癖。壬午,至南都,止祥出阿寶示余,余謂:「此西方迦陵鳥,何處得來?」阿寶妖冶如蕊女,而嬌癡無賴,故作澀勒,不肯著 人。如食橄欖,咽澀無味,而韻在回甘;如吃煙酒,鯁詰無奈,而軟同沾醉。初如可厭, 而過即思之。止祥精音律,咬釘嚼鐵,一字百磨,口口親授,阿寶輩皆能曲通意。乙酉,南都失守,止祥奔歸,遇土賊,刀劍加頸,性命可傾,阿寶是寶。丙戌,以監軍駐台州,亂民鹵掠,止祥囊篋都盡,阿寶沿途唱曲,以膳主人。及歸,剛半月,又挾之遠去。止祥去妻子如脫屣耳,獨以孌童崽子為性命,其癖如此。
 
光看張岱短短幾百字的描述,就彷彿看了一部古代版的《春光乍洩》。張岱的癖,其實講的是一種深情。  

這句話是張岱在《祁止祥癖》一文裡說的。說他的朋友祁止祥「有書畫癖,有蹴鞠癖,有鼓鈸癖,有鬼戲癖,有梨園癖」,尤愛孌童。妻子可以棄之如脫屣,那而位「妖冶如蕊女」的阿寶,他是視之為性命的。張岱由是說:「人無癖不可與交,以其無深情也;人無疵不可與交,以其無真氣也。」
 
這話,大概能得頗多認可。人無完人,有了「深情」與「真氣」作為話題,有「疵」者也該張了些底氣的,誰又沒有些毛病呢?再者,人們對那些貌似完美的人,或敬而遠之,或警而惕之,往往不敢輕易心交深交。
 
至於「癖」,則有些不大好說。張岱朋友的斷袖分桃之事,不說也罷,儘管《霸王別姬》與《斷背山》裡,還是演得絢爛之極。但常人所具的「癖」,是否都能說成是有深情、有真氣呢?愛山愛水,愛煙愛酒,愛獨處愛交遊,愛上網愛寫博,乃至於愛錢愛權,字面上也是可以應著一個「癖」字的。但陶庵的「癖」,顯然是超脫實用與功利的「閒事」,而且其沉溺程度之深,就像阿城在《閒話閒說--中國世俗與中國小說》裡談「頹廢」一樣,「是先要有物質、文化的底子的,在這底子上沉溺,養成敏感乃至大廢不起,精緻到欲語無言,賞心悅目把玩終日卻涕淚忽至」,一至於達到萬念俱忘的境界。張翰的「使我有身後名,不如即時一杯酒」,是「癖」; 王徽之的「何可一日無此君」,是「癖」;陸羽之謂茶,米顛之謂石,是「癖」; 沈復在《浮生六記》裡寫自己愛花成癖,與芸兒自製盆景,「神遊其中,如登蓬島。置之簷下與芸品題:此處宜設水閣,此處宜立茅亭,此處宜鑿六字曰『落花流水之間』,此可以居,此可以釣,此可以眺。胸中丘壑,若將移居者然」,正是十足的「癖」了。
 
張岱在《自為墓誌銘》裡說自己「少為紈褲子弟,極愛繁華,好精舍,好美婢,好孌童,好鮮衣,好美食,好駿馬,好華燈,好煙火,好梨園,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鳥,兼以茶淫譎謔,書蠹詩魔」。如此理直氣壯地自稱紈褲,不能不說是有一番霽月胸襟的。
 
諸多癖好裡,「茶癖」二字實非溢美。《蘭雪茶》一文,寫他非但請徽州歙人來傳授扚法、掐法、挪法、撒法、扇法、炒法、焙法、藏法等制茶經驗,而且品茶之精,也是出神入化:煮禊泉水,雜入茉莉,「用敞口瓷甌淡放之,候其冷,以旋滾湯沖瀉之。色如竹籜方解,綠粉初勻;又如山窗初曙,秀紙黎光。取清妃白傾向素瓷,真如百莖素蘭與雪濤並瀉也……余戲呼之蘭雪。」《閔老子茶》一文更是有趣。
 
閔老子是一個精於茶道的怪癖老頭子,70多歲了,自以為對茶的品鑒無人可比。他開始對作者的造訪滿臉不屑,然而高手相逢,識茶斷水,幾個回合,作者不僅品出茶葉的產地,且辨別出泡茶用的是泉水還是井水,使老頭子由冷淡而笑,而吐舌,而說實話,而又吐舌,最後與之結為至交好友。
 
於絲於竹,陶庵造詣亦高。《紹興琴派》寫他學琴於王本吾,其師「指法圓靜,微帶油腔」,「余得其法,練熟還生,以澀勒出之,遂稱合作。」師生若干人同奏時,「如出一手」,令人心嚮往之,而「練熟還生」四字,則無窮妙矣。《絲社》文中說他為結絲社作小檄,中有「非關匣裡,不在指頭,東坡老方是解人;但識琴中,無勞弦上,元亮輩正堪佳侶」之句,令人捧捲心折。
 
《幽夢錄》的作者張潮有這樣的話:「花不可以無蝶,山不可以無泉,石不可以無苔,水不可以無藻,喬木不可以無籐蘿,人不可以無癖。」類似的表達還有袁宏道的「人情必有寄,然後能樂。故有以奕為寄,有以色為寄,有以技為寄,有以文為寄。」只是,「癖」與「寄」中的寂寞,有誰可知?雅致之美與枯寂之心或許真是難解難分?
 
張岱說:「蓋文之冰雪,在骨,在神。」此冰雪,此骨,此神,不唯品詩評文吧?!
 

雅痞者流 是生命的藝術家,實學者流 是淑世的宗教家,二者都有癖 因為無癖不成癡。
 
雅痞者不癡  則無生命深情
實學者不癡  則不知為誰而戰
 
人之癖而成癡,是可視為生命安頓的力量。人豈能無癖?
 
深情愛一人  是癖
練琴習畫以忘情  亦是癖
戀人戀物  都是癖
 
都可以很深情 ...
 
 
戀物讓我們熱愛生活。生活中合該有這樣那樣無法滿足的種種慾望,才令我們努力工作、積極向上,而不至於百無聊賴、頹廢空虛。這種物慾魔障一定要絢爛到極致才有可能返樸歸真、終於平淡。但在那之前,且讓我們以一個強迫症患般的執著癡迷,四處旅行、上下求索、肆意擄掠,敗回一堆衝動付錢、買了就忘、看到帳單才想起、奇奇怪怪、也許永遠用不著的甜蜜負荷,來填滿體內一座博物館的需要。
 
人無癖不可與交,以其無深情也。其一往深情,小則成疵,大則成癖。等到繁華看盡,何事堪不破?何物放不下?
 
 
有誰推薦more
全站分類:心情隨筆 雜記
自訂分類:隨筆
發表迴響

會員登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