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雒生說:
清朝、清文宗愛新覺羅.奕詝、咸豐十年,太平軍攻陷杭州,許多世居當地的大戶人家是躲的躲、逃的逃,這祖傳的宅邸沒法子帶走,往往就被賊人霸占作為偽王府。
有一處府邸規模十分宏偉寬敞,那是前明朝宰相錢坤(註)的故居。此時錢家的子孫已經逐漸衰微,這處府邸也已經轉手了好幾個屋主,只有那正廳之上所懸掛的象徵閣老的匾額一直好端端的在那而沒動過。佔據此宅的賊兵頭目看見這塊匾額就覺得很厭惡,就拿長竿將匾額挑了下來要劈了它當柴燒,就在匾額搖搖欲墜的同時,忽然有一個小銅匣也隨著掉了下來,砸在廳堂中的石板地面上發出響亮的鏘然聲,只是它封鎖得很是牢固,沒有因此而被砸開來。
這個賊兵頭目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將這個銅匣打開查看,裡面只有一個小帳本,用蠅頭小楷端端正正的書寫著「某房窖銀若干兩,某屋窖金若干兩,距地若干尺,崇禎某年月日誌。」,這些內容都是錢相國親筆所寫。賊兵頭目就按照帳簿在府邸內各處一一挖掘,果然挖得了價值一百多萬兩的金銀。而有了這筆財富充當軍餉,讓太平軍能買糧、買武器,兇狠的氣焰就更加的囂張了。
噫!錢相國為了後代子孫做了長久打算,擔心子孫們會衰敗窮困,屆時即便是賣了這處宅邸但這塊匾額也絕對不會賣掉,就將藏銀地點夾藏在這匾額處,希望子孫在取下匾額時能發現,卻哪裡料得到二百年後成為資助賊人的軍餉呢?
當明末、明思宗朱由檢、崇禎年間,烽煙四起、國庫空虛之際,身為宰輔的錢坤卻沒有打算將這一大筆錢財獻給皇帝、貢獻朝廷,而是將之埋藏以留給自己的子孫,狠心看著那「甲申之變(註)」的發生,則這個錢坤的人品作風、以及在擔任宰輔任內幹了那些見不得人的事,也就可想而知了。
因此,我(《夜雨秋燈錄》作者宣鼎)想起這太平軍、捻匪等賊兵騷擾我的家鄉安徽的慘況,比起其他郡縣尤其嚴重,除了焚燒奸掠之外,最主要的就是挖掘窖藏之物,就算是連住在宅邸內的子孫都不知道的千年古窖,都能被賊兵一一察覺開挖。對於這點我始終不知道其中的緣故。後來,遇見從賊兵手中逃出來的人說:
賊兵的戰馬之所以驍勇無比,那是因為賊兵會用人血拌入草料、黑豆(又稱「馬料豆」)後餵馬,馬吃這種特製的飼料久了之後眼睛便會發紅,見了人就會像瘋了似的咆哮著想咬人。
賊兵還用人血浸染藤條、蘆葦,晒乾之後做成火把,點燃之後在屋內四處照明。這屋內的地下若有古窖,那火把上的火苗就會彎曲向下,朝著古地窖所在的方位就像是要鑽下去的模樣。於是賊兵就朝該處往下挖掘,必定能挖到地窖、取出窖藏之物。這是因為人天性就愛錢(註),所以人血火把才會有如此靈驗奇妙的表現。
所以我認為這位錢相國即便沒有將這帳本藏於匾額之中,他所埋藏的百萬銀兩(註),在賊兵肆虐下也絕無漏網的可能。
噫嘻!決定動手挖地窖埋藏錢財的人,是多麼的愚蠢啊!「世人皆遺之以危,今獨遺之以安。(註)」,這一句話,能夠讓守財虜(同「守財奴」)猛然省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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懊儂氏對此評論說:
「銀」字的右邊是個「艮」字,這個「艮」字就像是「目相匕」,即「目相比」,就像是「怒目相對」的意思(註);「錢」字的右邊則有二個「戈」字,「戈」是兵器。銀、錢這二樣東西,猶如拿著兵器、怒目相對,都是能害人性命的東西,而人們卻又為了它們而願意不顧性命,如此行為又是多麼的愚昧啊!
----- 偶素分隔線 之 備註 -----
註:「錢坤」,明朝末年、崇禎年間,內閣輔臣之中有一位錢象坤(字弘載,號麟武,浙江會稽(今紹興)人),因姓名籍貫接近,可能是故事所指的錢坤。
註:「甲申之變」,指明朝、明思宗朱由檢、崇禎十七年(甲申年、西元1644年),闖王李自成率領大順軍攻入北京,崇禎帝於北京煤山(今北京景山)自縊的事件。
註:「阿堵」,又作「阿堵物」,代指錢。出自南朝宋、劉義慶.《世說新語.規箴》︰
王夷甫(王衍)雅尚玄遠,常嫉其婦貪濁,口未嘗言錢字。婦欲試之,令婢以錢遶牀不得行。夷甫晨起,見錢閡行,呼婢曰:
「舉卻阿堵物」。
註:「朱提」,原是指位於四川省宜賓縣西南、雲南省昭通縣境內的一處以出產白銀聞名的「朱提山」,又以其做為銀子的代稱。
註:「遺安遺危」,大意是「是要留給子孫安全,還是留給子孫危險?」,見《後漢書.卷八十三.列傳第七十三.逸民》.龐公:
龐公者,南郡襄陽人也。居峴山之南,未甞入城府。夫妻相敬如賔。荊州刺史劉表數延請,不能屈,乃就候之。謂曰:
「夫保全一身,孰若保全天下乎?」
龐公笑曰:
「鴻鵠巢於高林之上,暮而得所棲;黿鼉穴於深淵之下,夕而得所宿。夫趣舍行止,亦人之巢穴也。且各得其棲宿而已,天下非所保也。」
因釋耕於壟上,而妻子耘於前。表指而問曰:
「先生苦居畎畒而不肯官祿,後世何以遺子孫乎?」
龐公曰:
「世人皆遺之以危,今獨遺之以安,雖所遺不同,未爲無所遺也。」
表歎息而去。
後遂攜其妻子登鹿門山,因采藥不反。
註:「艮」,參考清朝、段玉裁.《說文解字注》,網址: http://www.shuowen.org/view/5201 。
改編自 《夜雨秋燈錄》
原文:
《夜雨秋燈錄》.卷八.血炬照銀
鄒雒生云:
咸豐十年,粵逆陷杭州,多藉世家第宅為偽王府。有一第極宏敞,前明宰相錢坤之故第也。子孫式微,第已數易主,惟正廳閣老匾屹然尚在。一賊居而惡之,毀額為薪,忽有小銅匣鏘然隨之墮,封鐍甚固。啟視,中備小帳簿一本,端楷書「某房窖銀若干兩,某屋窖金若干兩,距地若干尺,崇禎某年月日誌。」,皆錢相國筆。賊目按簿掘之,得金百餘萬,兇焰益熾。
噫!錢相國為子孫百年計,慮其困窮,宅縱售而匾決不售。詎知二百年後為賊助晌乎?當崇禎朝烽煙四起,國帑空虛,不思以此獻君上,而藏之遺子孫,忍視有甲申之變,則錢之為宰相者可知矣。因思賊擾吾皖之慘,尤勝於他郡,焚燒奸掠外,首重挖窖。雖千年古窖,子若孫不能知,居是宅者不能知,而賊能知之,余常不解其故。後有自賊中逋出者云:其法用人血染料豆餵馬,久之則眼赤,見人咆哮思齧。用人血染藤葦作炬,燃以照屋,屋若有古窖,火即宛曲向地直鑽,就鑽處掘之,必得。蓋人性好阿堵,故血炬靈妙若是。
吾謂錢閣老即不藏此簿於匾內,而朱提百萬亦絕無能漏網者。噫嘻!窖藏者何其愚也!遺安遺危,一語能令守財虜猛省否?
懊儂氏曰:
銀從艮,錢從戈,殺人之物,生死以之,亦何其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