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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花誌 夢花文學獎散文類佳作獎
2012/07/12 15: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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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將機車駕好,停好位置,已是下午兩點時分,亮燦燦的陽光,使眼睛瞇成一直線,而兩旁開滿美麗的油桐花,白色花瓣隨風飄落,彷彿下起了油桐花雨,白色花瓣鋪滿道路,當人徜徉其間,彷彿也置身於一場油桐花雨的盛會當中。

我發現好多人也來南庒這裡欣賞油桐花,有許許多多的眼睛正凝視著花朵,好像在看著流星雨穿過天際,希望自己祈禱的心願,也能伴隨稍縱即逝的流星傳送,讓這個世界充滿了無窮無盡、可期待的美麗願景。

以前我當過報社的主編,也大力提拔文壇新銳作家,特別是寫詩的詩友們,有時一天偌大版面的副刊,一口氣刊登三、四篇的詩作,得到不少的迴響。

我對桐花特別喜歡,只要有人寫有關桐花的文章都儘量採用。譬如有位麥珍的女人寫〈桐花真美〉:

飄落的花朵隨溪流向前行,我的腳步也跟著移動位置.. 油桐花的落日,像音樂。油桐花常和相思樹結合一起,我只要看見油桐花的落日,就好像聽見相思樹的葉子隨風細語,是有結奏的,連接長了便形成曲調起伏的畫面….

記得有一次麥珍打電話給我,問稿費有沒有算錯?

我說沒錯,是不是太少?

麥珍在話筒裡說,不,太多了,我上次投一家建設公司的刊物,主編才給我稿費五十元。

我回答怎麼會那麼少?建設公司的利潤頗豐,難道小氣到只給五十元嗎?

麥珍說主編說一個字五毛錢,一百個字五十元,就是這個價錢。

掛上電話,我一直搖頭不禁問自己,五十元也不錯,剛好可以買一碗的麻醬麵解決一餐,倘若一首嘔心瀝血的詩作換得一餐,詩人還是不至於會餓死的。我要大刀闊斧地幹,多刊登詩人的詩作,至少讓詩人們拿稿費時,比較有尊嚴。

唉!其實我這家的報社也好不到那裡去,為了營運下去,只好接受大家樂、六合彩、地下錢莊、一些不倫不類的色情廣告。

有一陣子,警方全力大掃蕩,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進駐」報社,要找承辦負責人,負責人偏說自己不知情,推給我這位替死鬼,結果我成了代罪羔羊,揹上黑鍋,被帶到警所說明原因。

在警所時,警察們偵訊時非常粗暴,將我當成現行犯,一再辱罵,連說話的語氣,相當不客氣,使我有種被羞辱的感覺,彷彿掉入泥漿,站起來時,全身盡是黃泥,可惱的是,竟找不到水可以清洗的窘境,只能爛泥似的走在街上任人嘲笑。

偵訊筆錄完畢,我失魂地從警所走出來,正是那種爛泥人走路的調調,痛心自己的遭遇,以及有了案底的羞恥,將來叫我如何頂天立地做人?可悲的是,同事們自顧不暇沒有伸出援手幫他,卻叫我去頂罪,文人一旦淪落至此,還有什麼尊嚴可言?豈能為五斗米折腰,倒不如掛冠求去。

幾天後,我遞上辭呈,也成了待業族的一員。

 

騎車經過日治時期引進的油桐樹道路,只見兩旁種了油桐樹組成的「綠色隧道」,場面非常壯觀,還記得小時候這裡有一條路,直通製糖工廠,咱這裡的客家庄聚落種的甘蔗必須以「五分仔車」載運到市區的台糖總廠壓榨、製糖,以供應市場之用。而咱們這一群頑皮的孩子,會跑在五分仔車的後面緊緊追趕跑著,然後抽取綁得很緊的甘蔗莖,萬一沒有抽好的話,整個人會像狗吃屎般地摔倒地面,這時候開車的司機總會鳴按喇叭提醒大家〝危險〞趕快離開,但是咱這一群囝仔反而覺得好玩,沒有理會,繼續在後頭抽拔甘蔗,這也許是大家太窮了,連一毛錢也沒有到雜貨店裡,買兩粒的「甜甘仔糖」來回味童年,只好採取如此偷人的下策,如果被大人知道偷東西的話,一定是脫掉褲子,將雪白的屁股打得皮開肉綻的,還不是都得怪那偷拔過來的甘蔗,經咬嚼後吸吮糖汁,那味道卻是格外地芬芳香甜。

這就是我要出一本《桐花誌》詩集的由來。

 

機車一直往熱鬧的市區走著,遇到了紅燈,我停了下來,瞥見一家出版社,剛好車箱內有詩集的手抄本,我很想出版,不如毛遂自薦找他們發行好了,有一句話說得好,努力不一定成功,放棄一定失敗。如果連試的勇氣都沒有,那註定是沒有機會出版的。

我來到出版社內,一位女子迎來問有什麼事?

我告訴她想找老板談出版的事,那女子請我先進去坐下,我遞上一張名片,那女子說她想起來了,問我是不是R報副刊的主編嗎?她曾投過副刊,也打過電話,問我有沒有印象?她叫麥珍。

我說你的詩寫得不錯,很有味道,不過,我已經離職有一段時間了。

麥珍聽完,臉上的表情有點失望說,她要去叫老板過來,說完便往裡面走去。

我站了起來,隨意瀏覽一番,發現書櫃上擺放一些曾出版過的書籍外,裡面有一個著唐裝商人牽著一匹駱駝的唐三彩磁器,有一隻蟾蜍咬著一只錢幣的銅鑄品,有一尊挺著大腩肚笑著臉、伸著懶腰的彌勒佛木雕;而牆上掛的是神情極為嚴肅的貝多芬肖像,那張肖像畫得太逼真,直著眼睛看人,讓人不自覺地肅然起敬了起來;另一張桌子擺著一尊拿破崙半身的石膏像,那座拿破崙的造型仍是一副叱吒風雲、不可一世的懾人模樣。

然而最令人嘖嘖稱奇的是,掛在牆上有一具鹿頭標本,鹿頭張著大眼珠子,突然一種血淋淋被屠殺的鏡頭閃到腦海,一股想作嘔的衝動從胸口湧了上來,即使那鹿頭的表情很可愛,我也實在是不忍心再看下去,只好將視線瞟移到酒櫃,酒櫃內架著一隻雕刻花藻圖樣的象牙,形成一副不協調的佈置。

正當我沈思於這個景象的時候,一位圓胖的中年男子穿著花襯衫走過來,他馬上迎前握手問好,我很快地自我介紹一番與說明來意。

T老板說他是負責人後,便坐了下來,坐在一張很奇特的椅子上,並示意要我坐在另一張椅子上。

T老板說,這張椅子是用大象的腳做的,是從莫三鼻給運過來的,可花了不少的功夫才讓海關放行,出現在這裡,你現在坐的那一張椅子,也是用大象的腳做的,舒服吧!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屁股,竟然坐在一隻不折不扣的大象的腳上,我有如坐針氈般地難受挺怪異的。

舒服?不過,這好像違反野生保育法?

T老板說,管它什麼野生不野生保育法!反正,這個年頭大家都這樣做,不缺我一人,總之,動物都會死,死了,把牠的腳踞下來當椅子坐,不是物盡其用嗎?你看台灣人連豆腐鯊一撈上來馬上在市場拍賣,賣個二、三十萬已不是新聞,還有鯨魚游泳上岸,拿刀支解做成沙西米來吃,毫不浪費大自然的產物,你說野蠻不野蠻?所以不差我一人。

這象椅子貴嗎?我問道。

貴是貴,不過,我以前出了一套PG法師講經佛法的書,PG法師的信徒太多,他走到那裡便賣到那裡,居然賣了兩萬套,每套十本,共二十萬冊,你說用這些賺來的錢來買大象的腳,貴還是不貴?

我萬萬沒想到賣佛書和買大象的腳,竟然有如此巧妙的因果關係,真是不可思議啊!

T老板愈說愈得意,大談最近坊間出版的生死學、性不性由你、前世今生之類的出版品,都是人的心靈空虛所造成的,以前大家將這些東西當作忌諱,避而不談,現在反逆道而行,凡是不懂同志戀愛美學、因果報應、八卦影歌星緋聞、EQ情緒控制、鬼怪幽靈的人都已經落伍了。誰看純文學的書?太生硬了。

我一聽心想著,今日性商品過剩、性慾充斥世上,有些出版商刻意將性愛探討和經濟學上的貨幣作為媒介,擴大市場需求,也許和你們想賺大錢的心態有關,才會炒出這股風潮,許多社會的亂象皆因此而起,造成治安的死角,你們這些出版商可要付出社會的良知啊!

你說天下那有一個出版商願意出版賠錢的書呢?T老板下了結論。

我沒有耐心聽他說下去,乾脆將主題切進來,向他說明要出版詩集來意。

我拿出一疊詩集的手抄稿給T老板看,T老板翻了翻才說,你的詩集我看不懂,也不曉得寫什麽?不過最重要的是,你的知名度不高,實在不太好出版,如果你常得獎,那還好說,畢竟在這時代,誰要是得獎多,那他說話聲音就大聲,出版比較沒問題,你認識丁詩吧!

我回答認識,很熟,常連絡。

T老板說丁詩在咱們這裡很有名,但是到台北就不行了,上次替他出版一本詩集印刷二千本,卻只賣出五百本,退貨的書堆在倉庫像山高般,過一段時日,實在看不下去,叫人將詩集全『裁掉』,一公斤賣一元,當作紙漿賣掉,省得看了痛心。

什麼,一公斤才賣一元?我大叫了起來。

不錯了,出版詩集就是票房毒藥,你為什麼不改變型態寫一些像EQ之類的東西,EQ這本書光是半年在台灣賣了三十萬冊,這麼暢銷的書,才是票房糖衣嗎啡,令人振奮!拜托你不要害我,若你的大作賣不好,很快遭到市場淘汰,我也很難過,你想,我為了養活那麼多的員工,必須做全盤性的考量,畢竟想當理想主義者,在這個社會上大都是失敗主義的烈士。

我說為了台灣詩集的未來,希望你也能盡一份心力。

T老板哼著說,別提台灣詩集了,有好幾家大書局的老板跟我說,現在年輕人不興這一套,說內容太悲情了,一個人活在世上就是要快樂、享受,看太多悲情的東西會影響心情,咱們只好從善如流,門市已不擺這些書了。年輕人不要難過,我給你一個建議,如果可以的話,你可以改寫羅曼史小說,你看文壇上那些漂亮寶貝的女作家,幾年內出了十幾本小說,每本都是十分暢銷,還有一位女作家說寫愛情小說,其實並不難,就像每天早上吃麵包一樣,是很生活化的。你也可以嘗試看看!

算了!「鐘鼎山林、人各有志」我心想著,T老板太市儈了,不想再跟他多說,我兩人處在沒有交集的世界,我站了起來,起身就走,走出門外,推出機車,踩了油門,朝回家的路駛去。

一路上,我騎過繁華的市區街道,看到熙熙攘攘人群忙碌的腳步,不禁為自己的前途迷濛了起來,騎著、騎著,想起也許只有油桐樹,可以療癒我受挫的人生。

我加快了油門,告訴自己說,沒有人可以打敗我,除非我倒了,不!我絕對不能倒下去,沒有倒下去的本錢,只要一倒下去,再也沒有鬥志爬起來了,所謂的「哀莫大於心死」這一句話,絕對不能在我心中的辭典出現,老天!我絕不認輸,來吧!我要挑戰,我的心並沒有死,來吧!

一路上,我的心中一直吶喊叫著,叫著………

 

過了幾天,我還是跑回去出版社,找T老板說明他要自費出版詩集,T老板一聽是「自費出版」顯得非常有興趣,馬上叫麥珍幫他倒茶,叫她拿電算機和估價單來計算價錢。

我說了要出版的詩集大約的頁數及紙張、版面型式T老板算了一算說,印一千本要十萬元,我一聽不禁乍舌起來,心裡一直盤算經費來源要如何籌?

T老板說,你吃米不知米價,現在各行業都不景氣,什麼東西都在漲,十萬元根本不貴,光是封面設計,我找台北的設計公司就得花掉一萬元,還有打字、印刷製版、紙張都用最好的。

T老板說印好後,先給我兩百本,其它八百本他先拿到全省門市書局擺放,每本可定價二百元,若賣得好,他抽百分之二十,書局也抽百分之二十,剩下百分之六十歸我所有;若賣不好,被退書的部分,全歸我所有。

一向對數字遲鈍的我,一聽到可以掛「出版社」的牌上市打開知名度,也就沒想那麼多,答應了。

T老板說這幾年經濟不景氣,印什麼賠什麼,沒賺什麼錢,他站起來,帶我到倉庫,打開門一看,哇!天呀!全都是被退回來的書。你問我為什麼要開出版社,這道理很簡單,因為我找不到工作,只好繼續做這一行,每天跑三點半,調頭寸,煩死人了,難道你要借錢給我?

我默語不答話….

T老板叫麥珍拿契約書及刷卡機過來,兩人很快完成簽約手續。

 

幾天後,《桐花誌》詩集印好了,T老板叫我來看書,我看了詩集覺得滿意,只好跑回去向爸爸借錢,將剩下的八萬元匯款入出版社。

《桐花誌》詩集發行期間,我有空常跑去各大書局,看看詩集賣得如何?幾天下來,依然放在那個角落,一本也沒賣出去,過了一個月也是沒賣出半本,心裡很難過。

三個月後,T老板打電話叫我過來一趟,一進門,我看到一綑綑牛皮紙包裝的書,著實嚇了一跳,原來是各大書局退回的書。

T老板說全省只賣出五十本,連郵資成本都不夠,找你來是要付郵資。

好!我出錢。

T老板喊著,還有你要付搬運費及叫車子的錢。

於是我找來一輛貨車,截滿一綑綑的詩集,搬到家裡客廳堆放,卻佔了不少空間。

怎麼辦?我不禁地問著自己。

既然要當一名文化工作者,那就丟掉心中的自尊吧!

對!拿到市場去賣、路旁也可以、學校也行,只要有人的地方都可以賣,只要燃燒心中的熱情不熄滅,都可以將詩集一本一本地賣出去,不也是賣了五十本嗎?剩下九百五十本,行!一定行!台灣二千三百萬的人口,一定可以找到剩下九百五十位知音的,可以,沒問題,才九百多本,嘻,不多、不多,哈…..

怎麽眼珠子濕濕的,我走到洗水間,打開水籠頭,水嘩拉拉地流潟著,水….狠狠地潑向了臉。

洗完臉,我走出來,一道道的陽光篩影落在每一本本的《桐花誌》封面的油桐花上,凝視,一種突如其來的美麗,滿滿一屋子的五月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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