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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懷失約~范蘭欽


「明天下午我會帶你們出去玩。」陳懷對張光正說,
還給了他一本英文《聖經》和一架U-2飛機模型。
第二天,1962年9月9日,他在江西南昌上空被擊落,爽了約。
張光正說:
「那天下午,沒有人出現。早上看到《中央日報》說
有一架軍機出事了。只登了一點點,看起來不起眼,
卻是令人五雷轟頂的一個大消息!
寇世遠牧師也打電話來問,
禮拜天陳懷沒到教堂做禮拜,會不會有事情?
那段時間,我們家人都非常難過,
陳懷等於就是自己親哥哥一樣。
但就是沒有辦法知道確切的消息。」
與陳懷幼校、官校同學的鄒寶書說,
那天他正準備從沖繩美軍基地回臺灣,
李南屏、葉常棣來告訴他消息,
他電話通知一個美國顧問朋友,那人聽了在電話那端就哭出來。
鄒回到台北去看眼科,那時一位很有名氣的范大夫就問他說:
陳懷呢?他就講了實情,陳懷被打下去了,
當時一個中年護士立即大聲痛哭起來!
去沖繩前,陳懷交給他三百美元,
要他設法在當地找一輛舊的Vespa帶回台北,
後來鄒把這錢交給陳姑媽。

鄒寶書與陳懷是空軍官校28期,他們是三十九年畢業,
陳是第一名。
兩人在桃園獨立第十二偵照中隊,
採用的機種一路由RF-51、RT-33、RF-84F,
換裝到RF-100及RF-101。
他們同寢室,一同作戰飛行,情同手足。
鄒說陳懷對外文有興趣,但對體育不在行,
「整個來講就是體能比較差,唯一跟別人不一樣的,
就是他一直比較堅強,以飛行而言,
他在同學之中不是飛得最好的,他一般動作比較rough,
而飛得好的就像繡花那樣非常smooth。
他有個最大的長處,就是勇於一試,
那時有B-25要到上海出任務,就主動要求要同乘,
結果上面也批准了,但我堅持不要他去冒那個風險,
把 他 抓 下 來 硬 是 不 准 他 去 , 最 後 被 他 罵 慘 了 。」
鄒寶書說:「我們兩個性格截然不同,我好玩,他好讀。
我們常常爭辯,我說你什麼事都求完美,是個清教徒,
認真、一絲不苟,但你這樣不是活得太累了?
圖書館那麼大,你可以把每本書都讀完嗎?」
陳懷在日記裡寫:「
我已經飛得這麼高,這麼遠,我曾到過這樣廣闊無涯的大天地,
為什麼還是把自己放在這個小我的天地裡,
為了一點小事情,會和同事吵架呢?真是無以自解……。」
3月27日記:
「今天看到某同志的航跡照相,啊!偉大極了,
祖國的版圖盡入眼簾,蔚為奇觀,上帝更使我知道祖國可愛了。」
後來第十二與第四中隊乃擴編成第六偵照大隊,
鄒寶書架的是RF-101型巫毒式偵察機,
共軍以諧音譏稱為「妖中妖」。
偵照很危險,一般是雙機出動,他有兩個僚機就被打下來。
1965年3月18早上,他與張育保在廣東的汕頭偵照,
張就被中共米格十九機擊落。
鄒寶書說,我們到目標地是投一很大的,有一公尺長的照明彈,
上億燭光,一爆,閃光觸動機上的照相機拍照,
一次任務只能拍13張,照了很多大陸的機場。
回來後沖4套,美國人立刻把底片及照片運回國。
葉常棣、李南屏後來都被擊落,
葉被俘,李殞命,在福建漳州。
大陸軍方把李的錶給葉看,
錶殼有李妻贈的字樣,葉驚,說:「
你們把李南屏也打下來了?」
鄒寶書說:「陳懷跟李南屏兩個都一樣,
而陳懷所得到的那麼多禮遇,
那李南屏沒有人知道,這是不公平的。」
U-2本身造價約合六千萬美元,
但全套相機竟比機體還貴,高達一億美元以上,
可針對七百五十哩寬,
相當於美國德州寬度的狹長地域進行地毯式拍照。
如此精密的鏡頭加上辨識率奇佳的膠卷,
贏得了「一張照片抵得上一千個間諜」的稱譽。
張立義說,U2這種飛機很難開,
雖然飛得高,但很脆弱,安全航速很窄,
快了會解體,慢了又會失速。
它算是一個高空噴射滑翔機,只能平穩的飛,
被發現就像sitting ducks水鴨子般坐以待斃。
它不能像普通噴射機般做個下壓轉就閃避。
共軍方面一般是關掉戰管雷達,估算U-2路徑,
等進到薩姆SA-2飛彈的有效範圍那個圈,
才突然開雷達鎖定,一下發三枚,U-2根本來不及反應。
張立義是第四架被擊落的,在包頭上空,
他說中共軍方並未問他什麼,
因為飛行的事他們已經向葉常棣問清楚了,
只是派些人陪著。
張還在天安門廣場教看護他的人騎腳踏車,好執行任務。
四架打下來U-2拼湊的殘骸,排在北京一個空地上展示,
美國「生活雜誌」刊出了照片,台灣是不准見,
是美國顧問拿給鄒看。
現在那四機只留一架在北京軍事博物館,好像是張立義的那一架。

陳懷是福建省閩侯縣人,原名「陳體懷」,
後來覺得名字筆畫太複雜,所以將體字取消變成陳懷。
陳的家族很大,出了很多名人,他家有六個兄弟姊妹。
陳懷在1941年考上空軍幼校,
他父親為紀念這事,還把剛出生的小弟弟取名為陳航。
螺江陳氏宗祠現已修復,
為省級文物保護單位,也是福州旅遊的景點。
陳懷的妹妹因哥哥的事,在文革中被關入牛欄,
但他的二弟陳東在哈爾濱工業大學做事,
這是大陸國防科技重鎮,等於是弟弟打哥哥。
有次,為改進火炮技術而赴北京開會,
順便到軍事博物館看看展覽的U-2飛機。
他說:「我一到了那裡,
就覺得與懷哥的靈魂非常貼近,直覺他就在我身邊凝視著我。」
張光正指著陳懷那張雙手撐桌頂著下巴,笑容可掬的照片說:
「我最喜歡這張,他就是這個樣,開朗,善良,正直,
為人處世、對國盡忠與對人熱情、個人的自律,
都是我心目中的完人,除了父母以外,陳懷是影響我最深的人。」
帶領陳懷到張光正家的是歐陽漪棻,也是歐陽帶陳信基督教。
張光正的父親張靜愚
早在1929年便出任第一任國民政府的航空隊隊長,
後是中央航校首任校長。
張光正說:「我家有部車,有次父親出差,我就叫司機讓我開車,
但開不久,就被警察抓,司機很怕我父親責怪。家人還是曉得了。
後來陳懷就寫了一封信給我,叫我一定要小心謹慎深思之類。
過不久,陳懷開了部小吉普車到我家,
帶我去「國際學舍」打網球,今大安公園的新生、信義路口。
到那兩百公尺前,他停了車,拿球拍下車走了,說:
『你開開吧。』他雖告誡我要注重安全,但仍想讓我飛。」
張光正現在是中原大學校長,我問他:「你對學生也是如此?」
故事還沒結束,另外一個,沒爽約。

在歡迎陳懷妹妹等來台第一晚的宴會上,
前空軍作戰司令李貴發說,當他做嘉義聯隊長時,
部下告訴他:「有個飛行員蔡啟宇,住在附近,您該去看看。」
李去了,蔡是四川省岳池縣人,官校廿七期畢業,
派至嘉義第四大隊,飛的是第F-51野馬式戰鬥機。
四十二年,奉命擔任噴射機換裝,全大隊甄選卅員赴美接受訓練.
他因F-84機發動機故障,迫降失事,傷及脊骨,下半身癱瘓。
他靠雙手,像猴子般在家裡吊來吊去,
家很簡陋,但他活得很有精神。
蔡在離開大陸時,已經有未婚妻叫李存厚,
他告訴她,妳等我。
開放探親後,蔡的同鄉同學返鄉探親,找到了李女士,
知悉她已結婚並移居北京,子孫滿堂。
蔡啟宇次年到大陸找到李女士,獲李全家熱情接待,
兩人相擁落淚,她的丈夫在旁看著。
李女士與丈夫還是較高的幹部,他們成了好友。
蔡因為每半年要回台灣一次,拿半年的藥,他就兩邊住。
後來,女方的丈夫死了,她的子女們對母親說:「
您要不要跟蔡伯伯一起生活?」
就這樣,兩人於民國八十八年八一四在北京結婚,
達成56年前的宿願。
蔡啟宇因為下肢萎縮,終身便秘,
他本請了一個台灣的看護,他的太太來了,這事就由她做了。
李貴發說他看過李女士一次,見一對老人如此相依偎,很感動。
後來,蔡先逝,不久女的也走了,這個續約,圓滿。

蔣經國與陳懷有約,
他父親在陳最後一次出任務前,把陳懷改名為懷生。
1962年1月13日,陳懷第一次完成任務降落時,
蔣經國親自在跑道上迎接。
那次是台灣與新疆間的第一次不著陸飛行,
打破了空軍飛高和飛遠的記錄。
蔣經國笑著對陳懷說:
「今後我不相信十三日和星期五是不吉祥的日子。」
陳懷如平日一樣謙虛有禮的說:「
我們的祖國實在太偉大了!我們一定要下決心收復自己的國土!」
蔣經國在〈看不見,可是你依舊存在〉一文說:
「懷生已經從七萬呎高空掉在自己的國土上犧牲了。
他的犧牲出自虔誠的信仰與仁愛的天性,
他不會想到世俗的報酬和讚美,但是,
我一定要在懷生殉難的地方樹立一塊大石碑,
作為永久的紀念。」
蔣經國,爽約了。
陳東談起哥哥,流淚說:「這些往事真的很不好講。
其實,這只能回過頭來說,
即便國家分裂,但畢竟還是同一家子的人,
兄弟打仗,打得頭破血流,但都是為了國家而做事,
應該都是這樣子過著生活,
他做他的事,我做我的事。
現在只能說是家族個人的際遇,被捲進了歷史的悲劇!」
蔣經國說:「即使你死了,我不願悲傷。
死神不能永久地把我們隔開。
不過像牆頭的花,爬到牆的那一邊開出花來,
看不見,可是依舊存在,它豈能把我們隔開。」
花越鬩牆,誰能把我們隔開?
鄒寶書說,我看過戰爭,不願與戰爭有約。我反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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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補充說明
第一張照片攝於師大後門的張家,左一歐陽漪棻的弟弟歐陽溥,中間張校長的大哥張志華,
第二張:左一鄒寶書,中間是戚榮春,
第五張照片,陳懷執行u2第一次任務之後,於一月十五日在士林官邸和蔣中正總統合影,這張照片陳懷簽名送給張校長的二哥張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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