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現在教三個班，兩個八年級，一個七年級。班級個性各不相同。七一較中庸，八年級兩個班比較極端。其中一班成績較好，上次月考總平均比另一班整整高出快20分。我稱他A班了。另一班稱為B班吧。該班明顯不愛讀書，只有一位成績拔尖，四位80幾分，其餘很慘。常態分班下，成績落差如此大，非常詭異。

其實，兩班我都愛。但是更愛B班一點點。

老師也是人，偏心是正常的。但是那只是情感上，教學上是一樣的，沒有差別。為什麼會偏心呢？因為B班更有人情味，我和他們比較像朋友，甚至爸爸。他們對於老師的關愛，是有感的，在乎的。他們會為了老師，多念一點點，多進步個幾分也好。A班則不然，他們天資比較好，其實誰來教都不會太差。老師很像服務業，但多少尊敬一下下。他們班有種奇怪的感覺，昨天教務主任和我聊天，形容他們班像「漂流教室」。那是我小時候的一部漫畫，整班同學命運共同體。他大概是形容該班和其他班有點格格不入，彷彿自帶生命節奏。

那班的導師確定六月底，學期結束後退休。主任說，不敵學生，選擇解脫。

A班就像是市區的，或許說像六都的孩子們。

B班就是我們鄉下小孩，莽撞，但是純樸。整班有點懶散，想讀的自己會讀。不讀的，我也不逼他們，上課秩序顧好就好。他們班男生會來開黃腔，以為我聽不懂。有時候，大膽的女生也攪和。我告訴他，他們是屁孩，你是淑女耶。不要和他們一起鬧，要維持女生的形象。

他受用，立刻做端莊狀。我講這話沒有壓力，不用想是否違反性別平等，歧視女性。我和他們相處起來比較自然，沒有禁忌，我不用擔心被投訴之類的。

換言之，B班讓我有老師的感覺，然後我開放一點點。A班讓我有服務業的感覺，氣氛本來還可以，自從他們導師出事後，師生間就有了點隔閡。主任說，現在很多老師，包括他自己去上他們的課時，都謹言慎行。他昨天要我留意。我知道他是好意，因為我本來就是比較奔放，社會科又牽涉公民議題，還有歷史與當代政治等，很容易出事。主任說，有些學生會錄音。真的要小心。

啊，我知道其實就那一兩個，其餘是被帶動的。但是，當師生間關係緊張時，老師選擇自保，正如該班導師勸我的，講課本的就好，其餘不要說了。那老師勤勤懇懇，一直對學生付出，直到這屆，他說他徹底心寒。還說他不想再看到他們。

反觀B班，調皮搗蛋，但是不會造老師的反。你罵他們，他們左耳進，右耳出。他們不會記仇。他們自制力不好，但是比較有同理心。他們班男生，以前看我身體不舒服，竟然上來幫我按摩肩膀。

去年教師節，他們班給我個驚喜。一進教室，就有歡迎場面，然後全班和我拍照，沒有人扭捏。該節下課後，我還感動不已。然後接著上A班的課，我告知剛剛發生的事。結果沒有反應，我開玩笑的要求，只有三四位學生說教師節快樂。對比之下，你心裏一定有感覺。

現在去A班上課，我還是照舊，但是熱情什麼的就不必了。一切照規矩，雖然對於某些善良的同學有點抱歉，但是就是照規矩就好。什麼講故事啦，人生大道理啦，奇思妙想啦，生活感觸啦，經驗分享啦都限量供給，不再無限免費暢飲。因為愛，這種稀缺的能量，要給感恩與珍惜的人。師生關係可以很好，也可以很糟。權利或許可以爭來，但是愛與關懷爭不來。那是互相的，不是單方向的。你把老師當工具，老師就是工具般對你。

前天一個畢業七年的女生，說要來學校找我。他大概是看我IG上的心情，想來找老師。他選擇第八節下課來。他說了自己的近況，聊了未來的規劃。他說，當年我面對幾乎全班睡著的局面，還是認真上課，也沒有生氣。他說，自己雖然也好想睡，但是顧慮老師的心情，硬是撐著。他說，我耐心的樣子，他還記得。

我蠻感動的。這麼善解人意的女孩，其實以前這樣的學生還是有，但是現在比較少了。

現在要和學生玩。譬如IG，或Threads，甚至抖音。他們大概是把老師當直播主，看好就個讚，按下小鈴鐺。尊師重道？為什麼。你不符合他們的趣味，不好看，他們就想轉台了。不准？就覺得委屈。然後被嚴格要求，就要翻看規定。喔，老師違法，就要舉報你，看學校會不會黃標你，甚至封鎖你的帳號。

唉。

昨天我和B班開玩笑。我說，也許老師退休後，也去開個頻道當播主。我說，某某要不要來合作，我們一搭一唱，聊校園八卦之類的，然後開罵。我抱著一隻貓，你坐旁邊。

我說，班上同學，畢業後找不到工作，要不要我們一起搞直播。結果全班果然有反應，沉悶的第五節有了生機。然後一位大美女同學說，老師，我要我要，我當那隻貓。

結果我沒辦法接話，萬一在A班，應該會出事吧。

好危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