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cerpt:菲利普·索萊爾斯(Philippe Sollers)的《品味之戰》之〈關於普魯斯特的最後幾句話〉 - Notes of a Proustian - udn部落格
Notes of a Proustian
作家:le14no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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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cerpt:菲利普·索萊爾斯(Philippe Sollers)的《品味之戰》之〈關於普魯斯特的最後幾句話〉
    2025/04/19 05:36: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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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cerpt:菲利普·索萊爾斯(Philippe Sollers)的《品味之戰》之〈關於普魯斯特的最後幾句話〉

    書名:品味之戰(The Story of Black
    作者:菲利普·索萊爾斯(Philippe Sollers
    譯者:趙濟江、施程輝、張帆
    出版社:華東師範大學出版社
    出版日期:2018/03

    內容簡介
    一部頗具先鋒氣質的文藝史,它挑戰了傳統的年份敘事安排,以文學和藝術中的情色為基點,重新發現並分析了那些持有自由思想的文學先驅者和當代潮流的藝術家們的內在聯繫。索萊爾斯的用意在於讓現代人重回經典,通過構建一段真實、生動、分類清晰的藝術史與文學史,以此對抗當下不斷平庸化的品味潮流。

    Excerpt
    〈關於普魯斯特的最後幾句話〉(Derniers mots de Proust)

    1922
    51日,星期一,即將於11月離世的普魯斯特在那天誤服了一些腎上腺素:我的消化道就像被濃硫酸腐蝕了一樣火燒火燎,我已經實實在在地受了三個小時殉教般的折磨。由於哮喘發作得越來越厲害,還身患尿毒症,他總是不斷地跟不同的通信者們提到這樣殉教般的磨難,就好像是為了使他們對他者的痛苦更加無動於衷一般。他知道,一般有意識的施虐淫,以及尤其是想象力的缺乏,構成了人的本質,即使是對最優秀者而言也一樣。因此,他非常清楚地預見到自己將從他們身上激發出自發的愉悅來,或者至少他們也會對這個消息進行審查,就像當斯萬把他即將到來的死亡消息告知蓋爾芒特公爵夫人時那樣。需要表明的是,她太匆忙,並沒有聽到。
    他給科克托寫道:去年一整年我都是個將死之人,比教皇都要更接近死神,我覺得我之所以逃過一劫,是因為樞機主教們沒在我的身邊。他給紀德的信中說道:我有七個月幾乎二十四小時呆在床上,我們不必就此多說什麼。給吉什公爵的信是這樣寫的:"臨近死亡是有可能的。在我的書稿付梓之前就非常令人煩惱。跟加斯東·伽利瑪說:我不知道是不是從我開始每走一步都會摔倒並且沒法發聲說話之後,我給您寫了信。給吉盧安寫道:我已經有六天既沒困意也沒食慾,連呼吸也沒有。
    快到十月的時候,他寫給塞萊斯特·阿爾巴雷(Céleste Albaret)的那些潦草文字就更能說明問題了:我剛剛咳嗽都超過三千次了,感覺後背、胃什麼的都要咳沒了。真是瘋狂。那個時候,普魯斯特還在孜孜矻矻地校對書稿和寫作,幾乎不再進食,並拒絕一切醫療手段。很明顯,身體什麼都不是,精神有著支配權,我們拿著筆死去,這得到了具有破壞性的一種可靠性和諷刺的肯定。他寫給莫朗道:塞萊斯特很快便給我帶來了一場感冒,就好像她非常迫切要我得病一樣。
    誰愛普魯斯特?所有人,又無一人。人們向他表示出敬仰、重視、尊敬,但是這些仍然顯得疏遠、拘束,有種奇怪的不自然和冷淡的感覺。一切就如同時代的那些人感覺他們的生命和死亡正在被相對化地看待,就躁動不安又冗長的皮影戲來說,所有人都在其中表演,這一切太過生動活潑,太過垂死無力(讓人想到伏爾泰去世前漫長的垂危時期),對於所有人都在裡面表演的躁動又冗長的皮影戲來說,就會醖釀出一種非常糟糕的影響。
    (Qui aime Proust ? Tout le monde, et personne. On lui témoigne de ladmiration, de lestime, du respect, mais cela reste distant, empêché, bizarrement guindé et glacé. Tout se passe comme si les contemporains sentaient quil est en train de relativiser leur vie et leur mort, trop vivant, trop mourant (on pense à linterminable agonie de Voltaire) pour ne pas préparer un très mauvais coup à légard du théâtre dombres agitées et bavardes où ils se meuvent tous.)
    這些同時代的人,行其所能之事。里維埃感到憂慮不安。他缺錢,因此很快便出版了小說《艾梅》(Aimée)。普魯斯特說:我熱愛里維埃,這是一位我們能夠想象得到的最高尚的人、最明智的智者。但是自開戰以來,他就太過勞累了(他在以一種殘酷的方式從軍打仗),他疲倦、分心,弄丟了好些小紙片。那些小紙片上寫著一些囑咐,他也都疏忽遺忘了。他給我造成更多的煩惱,足以抵得上五十個結盟的敵人。
    紀德顯得拘泥於虛禮,但也還是不能完全從他最初的錯誤中恢復如初,再說,夏呂斯的形象也對他產生了衝擊。莫里亞克假裝受到了驚嚇:彷彿索多瑪和蛾摩拉與天地萬物混為一體。聖人的唯一形象本就足夠重建一切。是的,在《追憶》中就只有一個聖人的唯一形象,而這就是普魯斯特本人。莫里亞克怎麼會沒有看到這一點?但是因為他自己也正在出版一本小說,《給麻風病人的吻》(Le Baiser au lépreux)。普魯斯特是否讀過這本小說了?好吧,您病入膏肓,可即便如此,也還沒到不能看我的小說的地步。
    莫朗,一如既往地熱情和急迫。科克托有其他事要忙。萊昂·都德覺得普魯斯特完全是個自以為有病的人,因而他的態度如軍人一般:您是獨特的,就應該無情地讓您保持那樣。非常好。但是普魯斯特說:我連皮埃爾·伯努瓦(Pierre Benoit)的一行文字都沒感受過。萊昂·都德時不時說我是法國第一作家,這確實讓我感到高興,但又說在我之後,便是伯努瓦,這真是掃興!最糟的還是伽利瑪抱怨過著一種幼稚無知的生活。他都出版《追憶》了,還抱怨?簡直太嚴重了:您對我說您的生活幼稚無知,這讓我非常痛心。生活是壯麗美好的。您已經將您的名諱與我們這個時代最具影響力的文學運動聯繫在一起……請從這個角度看待生活,您將感到驕傲和幸福……。我認識一些不幸之人,他們盤算著自己還有一年時間,或一些諸如此類的事情。把幸福當成目的,反而會遭全面反噬。那些不尋求滿足並除自己之外就為一個念頭而活的人,身上則幸福四溢。
    這位將死之人,勤勉、尖銳、自信,這是始料未及的。普魯斯特本來有信心會完成一項非同尋常的發現,他的書應該被置於超過一切的位置嗎?這是很有可能的。然而,存在一種使之惡化的情況。且不說天資,只需他在一生中是懷才不遇之人便可。請您為人正派,留得身後之名。然而不僅僅是他的作品十分暢銷(賣得越來越好),不僅僅是《泰晤士報》指出的:雖然他優點才能不多,但還是會走向大眾;普魯斯特還不斷變得愈發狡黠和狂妄自大。比如卡米耶·維達爾(Camille Vettard)就非常好,他把普魯斯特比作愛因斯坦。《新法蘭西評論》應該為埃德蒙·雅盧(Edmond Jaloux)做宣傳,他認為《追憶》可以比肩蒙田和盧梭。再者,這還會有比這更好的情況嗎?
    這是普魯斯特?是我們的年輕人嗎?原型?怪人?他的思想很偉大嗎?比柏格森的思想都高一等?甚至比海德格爾的《存在與時間》都還超前一步嗎?您誇張了。我的書經過一種特殊意識的試煉從而變得非常完整(起碼我是這樣認為的),而我很難向從未有過這樣意識經歷的人描述這是一種什麼樣的特殊意識(就像對一位盲人講視覺的感受)。然而,這是否就是微觀分析呢?細枝末節嗎?不,這是一架對準時間的望遠鏡
    (Proust ? Notre jeune homme ? Loriginal ? Le maniaque ? Il aurait une grande pensée ? Supérieure à celle de Bergson ? Anticipant même sur Être et Temps , de Heidegger ? Vous exagérez. « Mon livre est sorti tout entier de lapplication dun sens spécial (du moins je le crois) quil est bien difficile de décrire (comme à un aveugle le sens de la vue) à ceux qui ne lont jamais exercé. » Sagit-il pour autant danalyses microscopiques, de minuties ? Mais non, cest un « télescope braqué sur le temps ».)
    這就是另一個時空,不是嗎?非常持久並且很穩固。這些人不是存在於空間,而是存在於時間中。有誰敢直言至此?沒有人。他給恩斯特-羅伯特·庫爾提烏斯(Ernst-Robert Curtius)寫道:劣質文學在減少。但是真正的文學讓靈魂中還未知的那部分得以被認識。這有點帕斯卡名言的味道。我不是完全原話引用,因為關於這一點,他並沒有著書立說。雖然有少數科學遠離上帝,但是有許多科學重歸於他。絕不應該畏懼行得太遠,因為真理在更遠的地方。
    (Voilà une autre dimension, nest-ce pas ? Très en longueur, et solide. Les corps ne sont pas dans lespace mais dans le temps. Qui a osé dire ça jusque-là ? Personne. À Ernst-Robert Curtius : « La mauvaise littérature rapetisse. Mais la vraie fait connaître la part encore inconnue de lâme. Cest un peu le mot de Pascal que je cite à faux, nayant pas de livres ici : “Un peu de science éloigne de Dieu, beaucoup de science y ramène.” Il ne faut jamais avoir peur daller trop loin car la vérité est au-delà. »)
    文學界,聖伯夫主義盛行,一切都被低估。總之,最好還是指望那些沒有真正閱讀的人,並且期待:我曾驚訝於看我小說的那些蓋爾芒特人都意識不到這是多麼的可恥。那些品德極為高尚的蓋爾芒特女人們聚集在我周圍。還有:我驚愕地看到人們就像迷信一樣相信《索多瑪和蛾摩拉》。悖論是:講述罪惡真相的那份罪惡受到道德的保護。不然的話,這就是偽理解,是揣測。當一些人對著這些魔鬼附身的人大聲叫嚷的時候,實際上,另一些人卻對以一種積極的方式,以無關緊要的態度,以田園詩歌般的筆觸來描寫同性戀而感到很驚愕沮喪。那些,他們,有所感受,並較少自欺欺人。
    希尼·席夫熱愛普魯斯特。他的書信細膩溫柔。很可能就是因為如此,他收到這樣的提醒:您沒有閱讀我的書,因為就和所有並不喜歡它的上流人士一樣,在巴黎,您太過焦躁;在倫敦,您太過忙碌;在鄉下,您有太多的客人……然而,自從我的書問世以來,無論在地鐵上,汽車上,還是火車上,這本書真正的朋友們都讀得顧不上探望他們的鄰居,錯過了要下的車站。我忽視了一個完全是上流社會的判斷,就是相對於它的書來說,您更中意的是那個人。我用兩分鐘時間就可駁倒這種詭辯,但是我太累了。而且,我甚至都不確定您熱愛這個作者。嚴厲的普魯斯特。在這一點上,總是憂心於要戰勝其父、其兄和醫生的普魯斯特,這個將死之人,他給了席夫某些健康的建議。這是莫里哀,這是普魯塔克(Plutarque)。其喜劇性和偉大性都令人難以抵抗。
    何為作家?一隻正處於華麗變態期的有毒昆蟲。103日,普魯斯特在給伽利瑪的信中寫道:除了我之外,其他人樂享這天地萬物,我對此感到很高興。我不再擁有行動、語言、思維,以及不受折磨的普普通通的舒適感。因此可以說,我被從自我中驅逐而出,我躲在這些書卷之中,即使不讀,也可以撫摸它們。和它們相比,我有著像善於掘地的胡蜂一樣的專注……。像它一樣縮成一團,被剝奪了一切,我關心的就只是通過精神世界向它們灌輸被我拒絕的傾訴。”(« Dautres que moi, et je men réjouis, ont la jouissance de lunivers. Je nai plus ni le mouvement, ni la parole, ni la pensée, ni le simple bien-être de ne pas souffrir. Ainsi, expulsé pour ainsi dire de moi-même, je me réfugie dans les tomes que je palpe à défaut de les lire et jai à leur égard la précaution de la guêpe fouisseuse [...]. Recroquevillé comme elle et privé de tout, je ne moccupe plus que de leur fournir à travers le monde des esprits lexpansion qui mest refusée. »)

    胡蜂,並不瘋狂。他的心臟在19221118日星期六傍晚六點,終於停止了跳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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