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二章‧異能之人與真理之鍵』
夜幕垂臨於沉重得幾乎就像是要化成雨水坍塌而下的天空,讓人心感不適地沐浴在稍嫌潮濕的空氣當中。倒不是因為潮濕才讓人產生頭暈目眩的反胃感受,而是混雜在其中的血腥味,刺鼻得就連流浪動物都不會接近這裡。
原本斑駁不已的石磚牆面上,被濺了一大片宛如玫瑰花艷麗的紅色顏料,它沿著牆面緩緩地流淌而下,在後頭畫出赤星般的紅色軌跡。
幾乎不能以衣物來稱之的布料,就披在癱坐於面目全非的屍塊前方、彷彿剛從地獄裡爬回世間的人影身上。雜亂不已的過肩長髮,就披散在與牆面同樣染上大紅色彩的肩頭。
隨著月色短暫地透過雲幕的縫隙探頭而出,才如輕撫般地照明了她眼前的盛況。血液沿著只能被以屍塊稱之的存在中流淌而出,它們在石磚地之間宛如迷宮般的縫隙中迅速游移,閃著反光的血色如今在月光下竟變得如珠寶般華麗。
被以血液取代的口紅,就在她的櫻唇上綻放亮眼光彩
「初嘗殺人的殺人者,總會因為道德感而故步自封,無法再向前踏出任何一步。」彷彿集合了世間萬惡的話音,就在她發出無聲的狂笑之下,於身後威風凜凜地組合著人類的語言。
只見她微微地轉過身,以瞇成兩道月牙的目光將男人的身影給收入眼底。
「但妳似乎並沒有產生這種現象,以輪迴而言妳形同於異常者。」黑色身影以背光的身姿,對她投以居高臨下的眼神說道。
「異常者?我嗎?應該不是吧……」她以細如蚊音的聲量,組合著字詞足以令黑色身影感到欣喜萬分的字詞。
「很好,非常好──」深沉且富有磁性的男性話音,昂揚起了興奮地說,「因為具有自覺的異常者,只不過是裝神弄鬼的假貨!」
「力氣……」她如孩童般吐露著囈語,如今就連站起的力氣都喪失了,「……又要不見了,藥……是那個藥……」
黑色身影像是看出了她的困難,而從男性黑色牧服的口袋中,拿出一包薄可透光的藥袋。
「人類總是會在有限的生命中,不計代價地追求希冀之物──」黑色身影彷彿施捨般地將藥袋扔在她身邊,「在血管之中流淌著龍血的妳也有希冀的願望嗎?那就吞下它、拋棄形同枷鎖的人類身分,呼應我吧!」
隨著黑色身影的話音如蘊含魔性般在四面八方縈繞,她不假思索地將撕開藥袋後得到的藥丸放入口中,彷彿一點也沒有掛心於魔音正在講述的內容,而自顧自地親身感受著藥效所帶來的興奮感。
比以往還要更強烈的、彷彿觸電般的性興奮感就源源不絕地從腹部往大腦滲透,侵入腦袋的浪潮在彈指間便將理智給吞沒,此時的她正在全速朝著名為死亡的懸崖邊靠攏。
「在生命被熱情燒盡之前,向我傾告妳的姓名吧,短暫的生命體──」黑色身影一如亢奮的話音那般揚起雙手,以神明那居高臨下的姿態,俯瞰著眼前如螻蟻般渺小的生命體。
只見如同嚴冬中才會出現的霧氣,就從她張開流淌著唾液的口中冒出,而淚水就夾雜著汗液,流經那雙陷入癲狂的雙眼,如流星般帶著尾巴劃過白裡透紅的臉頰。
發黑的青筋如蟲子般在她全身上下游移,它讓全身的關節都隨著顫抖而冒出令人駭異的骨折聲,陷入痙攣的全身就像被通電一般失去控制。
「告訴我,與妳此生相連之名!」
她一面呼出濕潤的氣息,一面將匯集在喉頭的力量向外吐出。
紊亂的呼吸,讓她幾乎再也吐露不出任何聲音。只見她癱倒在由唾液、汗水,以及血液所組成的池子中,僅剩呼吸的力氣還一絲猶存。
在平息直到剛才以前的混亂以後,也是她留下了名字之刻。
「是嗎?回應我的召喚了啊──」
黑色身影昂揚著著愉悅似的音色,並將其化為早已注入魔力的語言吐露而出:「我以提阿瑪特的名義,賜予艾瑪.安東妮異能者的力量。」
△
又夢到了……被強暴後,追著托馬斯先生的那個晚上。
視線彷彿被白霧所籠罩,再加上月光幾乎透不過降下的夜色,讓我無法看清楚那個男人的模樣,儘管如此──他那彷彿魔音般的說話聲、如山川般寬大厚實的身影,以及掛在胸前那道微微反射著倒十字的光芒,都像烙印似的留存在腦海當中。
當我知道自己的生命正在用難以置信的速度逃離身體時,便早已做好跟這個世界道別的準備了,儘管如此──那個自稱提阿瑪特的男人,卻給了我新生。
一段時間過去了,我甚至不確定到底是過了幾週,不管我殺了多少人、還是假裝受害者混入他們,事實證明我是無法僅靠自己找出托馬斯先生的,於是我找上了某個地下事務所,並表示我需要做事俐落且有效率的人來幫我解決問題。
「請問是艾絲堤小姐嗎?」
當我還以為自己會像電影中演的一樣,親訪燈光昏暗、室內狹小的事務所辦公室時,我卻在一間家庭餐廳裡,和眼前這位接下來負責為我辦案的,被稱為清道夫的女人見面。
「以委託者而言,妳也太年輕了。」
艾絲堤小姐看起來就像鄰居大姐姐一樣和善,成熟但不失情感的說話聲,就理所當然似地牢牢抓住了我的聽覺。
「我叫艾瑪.安東妮。」
「愛莉絲.艾絲堤。」
我應該沒有對那位只在電話中交談過的所長說錯──在仔細回想以後,我確定自己是說要做事俐落有效率的人……但眼前這位棕色短髮、穿著因為不合身而露了半截被T-Shirt覆蓋的小蠻腰在外的簡陋皮夾克,以及戴著眼鏡的艾絲堤小姐,不管怎麼看都不是我要找的人。
我想……再繼續下去也只是浪費時間。
就在我想起身準備離開時,她接下來所說的話才讓我暫時打消了這個念頭。
「妳是天主教學校的學生?」
「土魯斯。」
大概是不太想談論學校的緣故,使我不禁將頭壓了下來,彷彿閉起眼睛不去看,它就會變得不存在一樣。
「大學生還要穿牧服,真是辛苦了。」
從艾絲堤小姐身上感受到的某種不協調感讓我無所適從,感覺就像是展現在我眼前的她只是種幻覺。
「那麼,指名要辦事俐落的清道夫,是有什麼特別的理由嗎?」
「是的……我想請妳幫我找人。」
「如果只是找人的話,應該有委託費比較便宜的清道夫可以選擇吧?」
「錢不是問題,我的父母有錢。」
顯然我並不是個懂事的人,所以才會說出如此膚淺的話語來,本應該被蔑視的我,非但沒有引來艾絲堤小姐打量的眼光,她甚至露出一副正在思索般的表情。
並非刻意在掩飾自己的情緒,而是我眼前的這位女性正在展現我所期望的模樣──這樣子的直覺一直縈繞在腦海中,就算試著要無視它,它也會像被擠壓的皮球一樣反彈回來。
「那麼,安東妮小姐想找什麼人呢?」
「一個叫查爾.托馬斯的男人。」
托馬斯先生唯一的一張照片,是他的一位朋友在死前一邊求饒、一邊遞給我的。除此之外,多虧了托馬斯先生高超的躲藏功力,讓我到現在仍然無法找出他來。
「他是一名強暴犯。」我在話後補充說道。
猜疑、不解的情緒,就棲宿於艾絲堤小姐投射而來的目光中,儘管我對她的第一印象是和善,但她的眼神有一瞬間卻令我感到背脊發涼。
「妳不考慮求助警察嗎?」
「……」我搖搖頭,試著以她能理解的方式回應,「警察幫不了我。」
「我想也是,最近幾個月以來陸續出現了為數不少的強暴與失蹤案,到現在還無法偵破的警察那裡,恐怕已經焦頭爛額了吧?」
不,並不是這類的幫忙。
是我想殺死托馬斯先生,而警察幫不了我。顯然這是不能對艾絲堤小姐說出口的事情。
「這樣啊……果然妳也是受害者之一吧?」
「……咦?」
「雖然我是看出來了,但……我個人還是不建議妳模仿新聞上的暗夜殺人魔去殺人報私仇啦!」
這算什麼?
妳又不是我,從來沒有遭遇過我所遭遇的處境,憑什麼建議我怎麼做?
「話雖如此,身為清道夫的我也沒那個資格對妳評頭論足就是了。那麼──」
就在艾絲堤小姐將眼鏡摘下時,直到剛才都還存在的違和感,就像從一開始就是錯覺似的煙消雲散。
「多數受害者都是來自土魯斯學院吧?」
深沉而不失女性嗓音的說話聲,就連同那雙彷彿看穿靈魂般的眼神呼應而出。
「這沒什麼,在來之前我就做過一點功課了。」
她很危險。
這個人,身上的氣質和自稱提阿瑪特的男人非常相似,雖然兩者之間有決定性的區別,但共同點都是──危險。
「安東妮家是學院的大財主,所以讓我混進裡面調查應該是小事一樁對吧?」艾絲堤小姐在說著不像是提問的問句時勾起嘴角,露出陰沉與自信兼具的笑容來。
「妳說……妳要潛入校園嗎?」
「是啊,怎麼?感到為難嗎?」
這種就像彈手指一樣簡單的事情,讓我自然而然地搖搖頭。
△
在什麼都沒有的境地裡,同時也什麼都存在。
被漆黑所覆蓋的視覺儘管看不見任何存在,大腦卻清晰地理解了一切。陷入其中的意識,事實上是在沉淪還是浮游都早已不重要了。
肉體在這裡形同可棄之物,僅剩意識在超脫時間概念的境地,主次不分地沐浴其中。
「醒了嗎?」
熱氣伴隨著嘶嘶作響充滿在空氣中,周圍牆上的紅色黯淡得彷彿血液氧化一樣,在與四溢於目光所到之處的黑泥攪拌在一起時,便讓這裡成為了彷彿掉入地獄的場所。
逐漸從一片漆黑中恢復的意識,就在紅的腦袋中彷彿殘燭一般猶存,只要專注的意志稍有失神,意識就會再次沉入那片即使以她所知的所有語彙,都不足以形容的境地。
四肢就像被抽走了神經一樣既動彈不得也毫無知覺,對紅來說足以理解並確認的,就只有和剛才的漆黑夢境一樣,懸浮而失重的感受竄滿了全身與知覺。
克拉姆特用起足以融入黑紅相間的背景而毫無違和的挺拔態勢,仰視著被禁錮在由黑泥所組成的十字巨柱上,身影渺小得足以用可憐來形容的紅。就像是克拉姆特的生命即將走到盡頭了一樣,他的渾濁目光裡幾乎映不出其視線的倒影。
「我……在……哪……裡……」紅以近乎於無聲的音量,艱苦地組織出問句。
「阿賴耶識的後方,」克拉姆特以渾厚的嗓音據實以告,「真理的大門之前。」
「真……理?……」
「那是什麼都不存在,同時卻也存在一切的應許之地──阿卡夏。」
紅竭盡力氣地睜著雙眼,試著以朦朧的視線聚焦在話音來源,但不論她再怎麼用力與專心,都事與願違地讓她無法清楚看見任何事物。
「應……許……」
「對於短暫的生命體而言,將成為阿卡夏的感應者視為宿願並非不能理解,只是可笑。」
意識就像幽魂一般,在紅的腦袋中慢悠悠地遊蕩,使她一面搖搖頭一面吐出了混雜著痛苦的嘆息。
「那……為……什……麼……還……要……」
「因為那並非我的目的。」
「……」
只見紅就像是用盡力氣似的,意識再次陷入了沉淪之中。
「再過不久,你我都將面臨各自的宿願了,代行者。」
▽
行人在由磚瓦如拼圖般組合而成的道路上隨處可見,林立在四周的建築最多只有四層樓高,使陰鬱的天空在這裡彷彿被放大了不少一樣。
以活動廣場而言,足以讓觀光客活動的土魯斯主座教堂外並不算寬廣。穿插在遊客之中的艾德瀚與阿卡姆,就在主座教堂外露出各自不同的神情。
「我認為這不是個好建議,阿格尼斯先生。」
「你從剛剛起就一直用各種方式表現出自己的抗拒,難道你跟兄弟會有過節嗎?」
「……倒不是因為這樣。」
只見阿卡姆對著半開的木造大門,露出足以被視為艱苦的眼神,而失去以往氣宇昂揚的話音,如今就夾雜著令艾德瀚難以言喻的失信感。
「那就走吧?再怎麼樣我都是首席,總不會對我怎麼樣吧。」
眼看艾德瀚毫不猶豫地朝主座教堂的門口舉步,並穿過被設置在出入口的結界之後,才逕自從阿卡姆的眼前憑空消失。結界對四周設下的暗示,足以讓一般人對這裡的異常視若無睹。
「十分抱歉,阿格尼斯先生,事情恐怕沒有你想得那麼容易。」阿卡姆.辛德。
就在阿卡姆神色自若地吐露出賠罪的言詞時,一道哀號就伴隨著憑空從入口處飛摔出來的艾德瀚傳入耳中,而讓周圍的人紛紛對按著肚子、倒在阿卡姆腳邊的他投以異樣目光。
「梅林在上……這一下得短多少命啊……」與愛莉絲同為英國出身的魔法師──艾德瀚難掩痛苦地低聲咕噥了起來。
一道率著兩個手持類似體罰棒的男性、服裝不符時代背景的女性身影,就以強硬態勢佇立於阿卡姆的面前,擋住了通往土魯斯主座教堂的出入口。
「……好久不見,」阿卡姆以艱難的口吻,組織起彷彿畏罪的話語,「柯蒂亞。」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