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時期，母親帶我至村外一家理髮店剃頭。老闆娘一邊剃頭，一邊跟我母親閒聊起來，話題突然說到家常菜色。母親說我兒子喜愛吃一種名為「黑鯽仔」的魚，老闆娘聽了似乎極為不屑，原來此魚價格低廉。可是我覺得好吃，體積比起真的鯽魚來的大，肉多刺少，真稱得上價廉物美。母親愛面子，以後絕少在人前提起此魚。

後來北上讀書，那是1974年，住在學生宿舍，三餐外食，幾乎以傳統自助餐店為主。裡頭的菜色種類很多，唯獨魚類僅有一種清蒸魚，老闆大力推薦說：吳郭魚好吃啦，乍看我覺得好大一條，比價格相同的一小塊紅燒五花肉划算，就點來食用，一嘗之下驚為天人，其甘甜鮮味不是就我童年吃的「黑鯽仔」嗎？以前母親都是紅燒，醬油把魚的鮮甜味遮住了。自助餐店改為清蒸，有淡淡的酒香去腥，撒上蔥花，吃來格外爽口，除了魚頭，我將整條魚吃完，準備丟棄，同學見狀說我暴殄天物。他把魚頭咬開，吸吮其中腦漿又把魚的下巴及魚眼等瑣碎魚肉一一挑出細細品嘗，如挑蟹肉一般，陶醉其中。我如法炮製，才逐漸了解吃魚的箇中三昧。由於此魚是清蒸，看得出魚體原來的顏色，除了色澤較「黑鯽仔」淡，其餘全都相同，至此我幾可確定原來牠的正確名稱就是吳郭魚。只是不知為何過了若干年後，原本通體黑亮的一條魚，是甚麼原因美白成功？更不解為何店裡菜色種類如此之多，魚類只有此魚？後來才知魚比豬肉昂貴，我吃的是平價餐店。

其後查閱資料才知，吳郭魚原產於非洲，1946年由二戰時期被日本徵調至南洋的臺籍兵吳振輝和郭啟彰兩人自新加坡引入臺灣，放養後因該魚適應力強，迅速繁殖分佈於臺灣各地。為感念兩人的努力，日後就以兩人的姓氏命名。1949年臺灣省政府農林廳正式發布將此魚命名為「吳郭魚」，被視為優質蛋白質，開始推廣。

畢業後回鄉教書，假日市場閒逛，又發現吳郭魚體積變大了，怎麼大得像鯉魚？我想應是品種改良，買回來烹煮卻大失所望，除了肉質變得粗糙，還有一股極濃的土腥味，清蒸難以下嚥，即便加入醬油想掩蓋土腥味，亦不可得，索性放到鍋中油炸成金黃，依然油煎香味與土腥泥味並陳，我終於豎起白旗。

此時坊間流傳吳郭魚是吃豬糞長大，一位老家在南部的同事說那是訛傳，其實是魚池骯髒，飼養前未清理乾淨使然，吃了不礙事的。有些漁民平時懶散慣了，況且該魚在汙濁環境中照樣活得生龍活虎。然而終難抵擋消費者的疑慮，在滯銷的情況下，業者痛定思痛專心飼養照顧，土腥味消失了，回到我年輕時在台北自助餐店吃到的原汁原味。

早期台灣在缺糧的時代，吳郭魚讓民眾獲得既廉價又優質的蛋白質堪稱經濟功臣。然而有一利即有一弊，因其非本土魚而是外來種，其適應力強，會攻擊本土小魚、吃水草上的本土魚種的卵，竟成了生態殺手。又因體型比台灣原生種魚類大，很快就占滿棲地，驅逐原生魚種後，讓台灣的水族多樣性大為降低，對環境的傷害更無法計數。

外來種入侵破壞生態環境非僅吳郭魚如此，其他如福壽螺、小花蔓澤蘭等亦是，一時半刻也無法解決。儘管如此，不妨從對人們有利的方式著手，終於吳郭魚由水產養殖所的科學家們進行多次配種雜交，變身成為肉質鮮美的高級料理，2002年農委會漁業署正式將改良種的吳郭魚重新命名為「臺灣鯛」，年出口產值高達四十億元。

如今傳統市場上大多仍稱吳郭魚，買一尾號稱手術後可滋補身體讓傷口快速復原的鱸魚，換成體長約二、三十公分的吳郭魚可買兩至三尾，實在經濟實惠，可是有的養得太肥大，體長甚至到四、五十公分，肉質老了，真是過猶不及。鱸魚和吳郭魚的口感相比，我個人覺得吳郭魚更勝一籌。我常買回來清蒸配白飯，極為下飯。沒吃完時，隔餐再加上清蒸時的濃稠湯汁煮成魚湯麵，配上幾片產季全年都有的福山萵苣（俗稱大陸妹），食後亦覺口齒生津。

再者有人吃魚，專注在魚油（Omega-3）含量上，據稱深海魚含量較高，但又擔憂汞汙染，吳郭魚的魚油雖然含量低些，常吃亦可補其不足。

吳郭魚啊吳郭魚，如今「天下誰人不識君」？！

更生日報2022年01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