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臧克家(1905--2004),1933年出版了第一部詩集《烙印》,這是他最具影響的作品。這部詩集真摯樸實地表現了中國農村的破落,農民的苦難、堅忍與民族的憂患。
此後,他陸續出版的詩集、長詩有《罪惡的黑手》、《自己的寫照》、《泥土的歌》、《寶貝兒》、《生命的零度》等十多部。
這個時期,臧克家的詩篇幅短小,卻頗具概括力。他除有意識學習古典詩詞的結構方法,形成凝重、集中、精粹的風格之外,還苦心追求詞句的新穎、獨到、形象化,但又不失平易、明朗和口語化。
建國後,臧克家多作政治抒情詩,《有的人》是他這類詩中的代表作。這首詩是為紀念魯迅逝世13周年而作,它的獨特之處,在於表現具有哲理意義的主題:人是為了多數人更好地活著而活著。事實上,這一主題已超出了歌頌魯迅精神的範圍,而將讀者引入對人生的更深層的思考。語言樸素、對比強烈、形象鮮明是這首詩的藝術特色。除了繼續做短小雋永的小詩之外,臧克家還創作了一部人物傳記體長詩《李大釗》。這部長詩從多個角度,包括戰鬥、家庭等方面將一個革命先驅偉大而又平凡的人格展現出來。
引用網址:http://news.china.com/zh_cn/domestic/945/20040206/11617185.html
有的人
----紀念魯迅有感
有的人活著
他已經死了;
有的人死了
他還活著。
有的人
騎在人民頭上:“呵,我多偉大!”
有的人
俯下身子給人民當牛馬。
有的人
把名字刻入石頭想“不朽”;
有的人
情願作野草,等著地下的火燒。
有的人
他活著別人就不能活;
有的人
他活著為了多數人更好地活。
騎在人民頭上的,
人民把他摔垮;
給人民作牛馬的,
人民永遠記住他!
把名字刻入石頭的,
名字比屍首爛得更早;
只要春風吹到的地方,
到處是青青的野草。
他活著別人就不能活的人,
他的下場可以看到;
他活著為了多數人更好活的人,
群眾把他抬舉得很高,很高。
1949.11.1
老馬
總得叫大車裝個夠,
他橫豎不說一句話,
背上的壓力往肉裡扣,
他把頭沉重地垂下!
這刻不知道下刻的命,
他有淚只往心裡咽,
眼裡飄來一道鞭影,
他抬頭望望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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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車夫
一片風嘯湍激在林梢,
雨從他鼻尖上大起來了,
車上一盞可憐的小燈,
照不破四周的黑影。
他的心是個古怪的謎,
這樣的風雨全不在意,
呆著像一只水淋雞,
夜深了,還等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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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夜
太陽剛落,
大人用恐怖的故事
把孩子關進了被窩,
(那個小心正夢想著
外面朦朧的樹影
和無邊的明月)
再撚小了燈,
強撐住萬斤的眼皮,
把心和耳朵連起,
機警的聽狗的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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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鳥》 臧克家
當 我 帶 著 夢 裡 的 心 跳 ,
睜 大 發 狂 的 眼 睛 ,
把 黎 明 叫 到 了 我 的 窗 紙 上 — —
你 真 理 一 樣 的 歌 聲 。
我 吐 一 口 長 氣 ,
捐 一 下 心 胸
從 床 上 的 惡 夢
走 進 了 地 上 的 惡 夢 。
歌 聲 ,
像 煞 黑 天 上 的 星 星 ,
越 聽 越 燦 爛 ,
像 若 幹 只 女 神 的 手
一 齊 按 著 生 命 的 鍵 。
美 妙 的 音 流
從 綠 樹 的 雲 間 ,
從 藍 天 的 海 上 ,
匯 成 了 活 潑 自 由 的 一 潭 。
是 應 該 放 開 嗓 子
歌 唱 自 己 的 季 節 ,
歌 聲 的 警 鐘
把 宇 宙
從 冬 眠 的 床 上 叫 醒 ,
寒 冷 被 踏 死 了 ,
到 處 是 東 風 的 腳 蹤 。
你 的 口
歌 向 青 山 ,
青 山 添 了 媚 眼 ;
你 的 口
歌 向 流 水 ,
流 水 野 孩 子 一 般 ;
你 的 口
歌 向 草 木 ,
草 木 開 出 了 青 春 的 花 朵 ;
你 的 口
歌 向 大 地 ,
大 地 的 身 子 應 聲 酥 軟 ;
蟄 蟲 聽 到 你 的 歌 聲 ,
揭 開 土 被
到 太 陽 底 下 去 爬 行 ;
人 類 聽 到 你 的 歌 聲
活 力 沖 湧 得 仿 佛 新 生 ;
而 我 , 有 著 同 樣 早 醒 的 一 顆 詩 心 ,
也 是 同 樣 的 不 慣 寒 冷 ,
我 也 有 一 串 生 命 的 歌 ,
我 想 唱 , 像 你 一 樣 ,
但 是 , 我 的 喉 頭 上 鎖 著 鏈 子 ,
我 的 嗓 子 在 痛 苦 的 發 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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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民
日頭墮到鳥巢裡,
黃昏還沒溶盡歸鴉的翅膀,
陌生的道路無歸宿的薄暮,
把這群人度到這座古鎮上。
沉重的影子,紮根在大街兩旁,
一簇一簇,像秋郊的禾堆一樣,
靜靜的,孤寂的,支撐著一個大的淒涼。
滿染征塵的古怪的服裝,
告訴了他們的來歷,
一張一張兜著陰影的臉皮,
說盡了他們的情況。
螺絲的炊煙牽動著一串親熱的眼光,
在這群人心上抽出了一個不忍的想象:
“這時,黃昏正徘徊在古樹梢頭,
從無煙火的屋頂慢慢地漲大到無邊,
接著,陰森的淒涼吞了可憐的故鄉。”
鐵力的疲倦,連人和想象一齊推入了朦朧,
但是,更猛烈的饑餓立刻又把他們牽回了異鄉。
像一個天神從夢裡落到這群人身旁,
一只灰色的影子,手裡亮著一支長槍。
一個小聲,在他們耳中開出天大的響:
“年頭不對,不敢留生人在鎮上。”
“唉!人到那裡,災荒到哪裡!”
一陣歎息,黃昏更加了蒼茫。
一步一步,這群人走下了大街,
走開了這異鄉,
小孩子的哭聲亂了大人的心腸,
鐵門的響聲截斷了最後一人的腳步,
這時,黑夜爬過了古鎮的圍牆。
1932年2月古琅玡
漁翁
夕陽裡載一船雲霞,
靜波上把冷夢泊下,
三月裡披一身煙雨,
臘月天飄一蓑衣雪花。
生活
這可不是混著好玩,這是生活,
一萬支暗箭埋伏在你周邊,
伺候你一千回小心裡一回的不檢點,
災難是天空的星群,
它的光輝拖著你的命運。
希望是烏雲縫裡的一縷太陽,
是病人眼中最後的靈光,
然而人終須把它來自慰,
誰肯推自己到絕境的可憐?
過去可喜的一件又一件,
(說不清是真還是幻)
是一道殘虹染在西天,
記來全是黑影一片,
惟有這是真實,為了生活的掙紮
留在你身上的沉痛。
它會教你從棘針尖上去認識人生,
從一點聲響上抖起你的心,
(哪怕是春風吹著春花)
象一員武士在嘶馬聲裡想起了戰爭。
那你再不會合上眼對自己說:
“人生是一個無據的夢。”
更不會蒙冤似地不平,
給蚊蟲呷一口,便輕口吐出那一大串詛咒。
在人生的劇幕上,你既是被排定的一個角色,
就應當拼命地來一個痛快,
叫人們的臉色隨著你的悲歡漲落,
就連你自己也要忘了這是作戲。
你既膽敢闖進這人間,
有多大本領,不愁沒處施展,
當前的磨難就是你的對手,
運盡氣力去和它苦鬥,
累得你周身的汗毛都擎著汗珠,
但你須咬緊牙關不敢輕忽;
同時你又怕克服了它,
來一陣失卻對手的空虛。
這樣,你活著帶一點倔強,
盡多苦澀,苦澀中有你獨到的真味。
一九三三年四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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