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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xcerpt:《青年梁宗岱》-1
2025/10/15 0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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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xcerpt:《青年梁宗岱》-1

近日多讀了一些朱光潛的作品,沒想到在另外一條傳記的閱讀軸線,發現《青年梁宗岱》有一個章節〈玫瑰村的朋友〉特別提到這兩人的情誼,以下摘要分享。

書名:青年梁宗岱(增訂本)
作者:劉志俠、盧嵐
出版社:人民文學出版社
出版日期:2024/01

內容簡介
梁宗岱(19031983),1924年至1931年游學法國和歐洲,七年間從一個詩歌青年蛻變為一個成熟的作家,回國後成為著名的翻譯家、文學評論家和教授。
本書是一本敘述性傳記,跨越1903年至1931年的二十八年時間,從梁宗岱的家世開始,至歐游學成歸國。主要內容根據筆者近年在海內外搜索到的歷史文獻撰寫,引用多種新發現的少作、書信、日記、手稿和同時期的中外出版物,包括梁宗岱致文學大師瓦萊里十四封信和羅曼羅蘭四段日記。所有敘述均有所本,史實為重,評論從簡,詳盡介紹人物、事件和時代背景,具體還原出一個真實的青年梁宗岱及他的成長過程。

Excerpt
〈玫瑰村的朋友〉

1929
年梁宗岱從瑞士度假回來後,給居停主人寫道謝信,雖然有暫時住在原來那家旅館之句,卻以萬花樓餐館作為通信地址,因為他已經決定離開拉丁區,遷回郊區的玫瑰村。三個星期後,他寫信給瓦萊里,住址已改用塞納省封丹奈一奧羅斯鎮牧場街(rue des Prés15號。現在去找這街名,已找不到,1945年戰勝納粹後,這裡更名為諾埃爾·佩爾納街(Rue Jean Noël Pelnard),紀念一位為國捐軀的二十一歲抗德烈士。
……

梁宗岱初到法國時,在這裡住了大約一年,現在又搬回來,他從未解釋理由。但從這一年的活動可以看出,他已結束索邦大學的學習,不必每天去上課,一味忙於法譯《陶潛詩選》出版,以及跟一批新到的中國朋友來往。其中幾位特別談得來,和他一樣住在玫瑰村,方以類聚,物以群分,人之常情也。
……

梁宗岱喜愛陶潛,以文會友,陶潛讓他結交的第一位文友是朱光潛(1897–1986)。朱光潛的祖家在安徽桐城,著名的文化城,在當地中學畢業後,進入武昌高等師範學校,1918年至1922年被派往香港大學教育系學習,接受西方現代教育。畢業後到上海教英文,並參與新文化活動。1925年,考取安徽官費留英生資格,同年9月到達英國,進入蘇格蘭愛丁堡大學文學院。1927629日,鄭振鐸在巴黎見到他,在日記中寫道,回時,朱光潛君來談。他說,現在英國已放暑假,不妨先在巴黎小住。這應該是他第一次到巴黎,在這裡他結識了梁宗岱,鄭振鐸的日記多次記載他們三人一起閒談和進餐,最後一次在716日,只得他們三人,由梁宗岱請客,可能為朱光潛返回倫敦餞行,因為鄭振鐸日記此後再無朱光潛出現。
回英國後,他寫成一篇《談在露浮爾宮所得的一個感想》,作為給一個中學生的第十一封信,發表在《一般》雜誌2月號上。在同一期中,還有他的一篇短文《英法留學的情形》,署名。所介紹的法國情況,教育方面很簡單,但生活費用則很詳細:
英國各校的生活用費相差都不甚遠,法國就不然,你要過富的生活固有富的生活過,你如果要過窮的生活也有窮的生活過。我最好舉幾個實例:
1)一位朋友住在大學區的旅館裡,每月房金約五百方,每日赴中國飯館吃飯也每月約花五百方。
2)一位朋友住在巴黎一個pension(按:私人包膳公寓)里,每月膳宿費共九百方。
3)我自己住巴黎近郊一個人家,每月膳宿六百方。
4)一位四川李君在巴黎近郊租了三間房子,每年房租僅一千多方(約國幣百元)。他們兩人同住,自己造飯,每月每人只花二三百方。
5)還有許多勤工儉學生們,既不勤工又不儉學,家裡沒有錢接濟,也居然一住就是六七年的。想來他們對於生活,有更巧妙的方法,可惜我不得而知。
6)法國的中學既好而又便宜,有一位朋友住方藤白蘿中學(按:通譯楓丹白露中學),每季三月僅繳費一千零幾方,不特膳宿都在內,就是洗衣理髮看戲等等也由學校給錢。
朱光潛瞭解得那麼細緻,這是因為他產生了來法國進修的念頭。他結束了愛丁堡學業後,在1929年轉往倫敦大學。這一年8月,《一般》雜誌發表了他的文章《兩種美》,文末注明十八年六月,寫於巴黎近郊玫瑰村,這說明瞭他再來巴黎。但是暑假結束後,他沒有離開,而是在巴黎大學文學院註冊,一面學法語,一面選修文藝課程,主要是文學院長德拉克洛瓦(Henri Delacroix, 1873–1937)的文藝心理學
此後他的學習和生活重心從倫敦轉移到法國,這個轉變與他的未來夫人奚今吾到法國留學時間吻合。朱光潛1925年曾在上海立達學園教書,奚今吾是該校學生。1928年高中畢業,名列第一,校長匡互生愛才,送她出國留學,為她辦好護照和船票,才寫信給她的父親請求准許。奚今吾隨同該校教師劉薰宇在19291月一起來法,朱光潛在巴黎和她重見後,兩情相悅,開始戀愛。1931年他進入法國斯特拉斯堡大學,1932年以英文論文《悲劇心理學》(The Psychology of Tragedy)獲得博士文憑,同年與奚今吾在倫敦結婚。
梁宗岱和朱光潛很快成為好朋友,理由很多,其中一條是兩人的文學趣味十分接近。他們都喜歡朱熹的《觀書有感》一片方塘如鑒開(按:原句為半畝方塘一鑒開),天光雲影共徘徊……”,梁宗岱《談詩》一文以此詩開頭,朱光潛常常用來書贈給朋友和學生。他們又是陶潛的崇拜者,梁宗岱第一個向法國讀者介紹陶潛,在簡介中對陶潛評價極高。朱光潛在1956年表示:

在悠久的中國文化優良傳統裡,我所特別愛好而且給我影響最深的書籍,不外《莊子》《陶淵明集》和《世說新語》這三部書以及與它們有些類似的書籍。(《我的文藝思想的反動性》)

他尤其鍾愛陶潛閒逸沖淡的一面。梁宗岱何嘗不是如此,他知道陶潛的詩既簡潔自然,又渾厚雄健,但他選譯的二十篇詩文,一面倒向簡潔自然,所表現的正是朱光潛追求的魏晉人的人格理想:超然物表,恬淡自守,清虛無為,獨享靜觀,玄想樂趣。
表面上,他們兩人的文學批評立場互相對峙,朱光潛全力推廣西方文學和美學理論,重視邏輯和理論,梁宗岱處處不忘中國文學傳統,以直覺和感悟去寫作文學批評。實際上,他們互相賞識,梁宗岱稱贊朱光潛是專門學者,無論哲學,文學,心理學,美學,都做過一番系統的研究,我卻只是野狐禪,事事都愛涉獵,東鱗西爪,無一深造(《論崇高》),朱光潛視他為一位我所欽佩的且愈打愈成交的老友(《論直覺與表現答難》)。
他們的思想交鋒看似激烈,卻是中國文人的君子傳統,有匪君子,如琢如磨,如切如磋。這種切磋讓梁宗岱寫出《論崇高》和《試論直覺與表現》,也讓朱光潛寫出《論直覺與表現答難》,都是難得一見的好文章。他們的切磋不限於文學批評,還延伸到翻譯。1937年《文學雜誌》12期發表了梁譯莎士比亞《十四行詩》第三十三首,最後兩句譯文是:
我底愛卻並不因此把他鄙視,
既然天上的太陽也不免瑕疵。
主編朱光潛先生在後面加上幾句編者附註
末行原文為Suns of the world may stain when heaven’s sun staineth。譯文省前半,如將後二句譯為:
我底愛卻並不因此向他白眼,
人間太陽會失色,天日還常暗。
似與原文較合。
編者揪作者的後腿,實屬罕見。四十年後,人民文學出版社印行《莎士比亞全集》 ,在幾個版本中,選中梁宗岱的《十四行詩》譯文,收入第十一卷,這兩句譯文已經改為:
我的愛卻並不因此把他鄙賤,
天上的太陽有瑕疵,何況人間!
他們的友誼從巴黎延伸到北京。19337月朱光潛回國,受聘北京大學教授,與梁宗岱合住慈慧殿三號。他仿效西方文藝沙龍,在家裡組織讀詩會,朗讀詩歌,談文論藝,參加者來自北大和清華的教師學生,以及文化圈的活躍人物,人稱京派文人俱樂部,其貢獻已經寫進中國文學史。由於婚姻官司,梁宗岱前段時間缺席,但1935年夏天自日本回來後,成為最活躍的參加者,留給所有人深刻的印象,回憶文章都少不了他的名字。
他們的友誼從學術延伸到私人生活。梁宗岱婚姻案進入離婚談判時,請朱光潛當代表。在輿論一邊倒口誅筆伐梁宗岱的時候,朱光潛接受這件吃力不討好的工作,除了對朋友忠心,還因為他本人受過包辦婚姻之苦,體諒梁宗岱的艱難處境。他在香港大學畢業時,遵照父母之命回鄉結婚,育有一子。但很快便發現這是一個錯誤,夫妻間距離太大,無法一起生活。為了逃避這段婚姻,他留學歐洲時千方百計拖延不歸,前後待了八年,直到家庭替他解除舊婚約,讓他能夠在英國與奚今吾結婚才回來。
1950
年後,他們的工作地點天南地北,但友誼不變。1983年梁宗岱去世時,朱光潛以一副輓聯追念:
畢生至親,既喪逝者行自念
好詩良藥,長留德澤在人間

……

[
讀者自行補充]

Sonnet 33:
Full many a glorious morning have I seen
BY WILLIAM SHAKESPEARE

Full many a glorious morning have I seen
Flatter the mountain-tops with sovereign eye,
Kissing with golden face the meadows green,
Gilding pale streams with heavenly alchemy;
Anon permit the basest clouds to ride
With ugly rack on his celestial face
And from the forlorn world his visage hide,
Stealing unseen to west with this disgrace.
Even so my sun one early morn did shine
With all-triumphant splendour on my brow;
But out, alack! he was but one hour mine;
The region cloud hath maskd him from me now.
Yet him for this my love no whit disdaineth;
Suns of the world may stain when heavens sun staineth.

多少次我曾看見燦爛的朝陽
用他那至尊的眼媚悅著山頂,
金色的臉龐吻著青碧的草場,
把黯淡的溪水鍍成一片黃金:

然後驀地任那最卑賤的雲彩
帶著黑影馳過他神聖的霽顏,
把他從這淒涼的世界藏起來,
偷移向西方去掩埋他的污點;

同樣,我的太陽曾在一個清朝
帶著輝煌的光華臨照我前額;
但是唉!他只一刻是我的榮耀,
下界的烏雲已把他和我遮隔。

我的愛卻並不因此把他鄙賤,
天上的太陽有瑕疵,何況人間!

(梁宗岱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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