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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lected poem：菲利普·雅各泰（Philippe Jaccottet）的《墨水或許來自陰影》之〈知更鳥〉
2025/10/02 05: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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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lected poem：菲利普·雅各泰（Philippe Jaccottet）的《墨水或許來自陰影》之〈知更鳥〉
書名：墨水或許來自陰影
作者：菲利普·雅各泰
譯者：趙域舒
出版社：人民文學出版社
出版日期：2024/05/01
菲利普·雅各泰（Philippe Jaccottet，1925-2021），瑞士詩人，翻譯家，評論家。出生於瑞士的穆東小鎮，從洛桑大學畢業後，他到巴黎住了幾年，1953年與妻子定居法國南部的格里尼昂小鎮，同年，詩集《蒼鵠》出版，確立了他“自己的聲音”。他翻譯了歌德、荷爾德林、里爾克、穆齊爾、托馬斯·曼、翁加雷蒂等眾多詩人和作家的作品。他曾榮獲彼特拉克詩歌獎、荷爾德林詩歌獎、龔古爾詩歌獎等多項詩歌獎；2014年，伽利瑪出版社著名的“七星文庫”出版了他的作品集。2021年2月24日，菲利普·雅各泰在法國南方自己的家裡辭世。《墨水或許來自陰影》出版於2011年，由詩人親自精選大半生（1946-2008）的詩歌、筆記和散文結集而成。
〈知更鳥〉（ROUGE-GORGE）
冬天的傍晚，幾乎像一張臉一樣，溫柔地點燃，而在高處，天空達到了最生動的透明：非常接近於空無，因為透過天空，看不到別的東西；然而……我在奈瓦爾那接近聖女和仙子的詩句中，再次想：我會在這裡，在我的花園裡，看到仙女仍是粉紅色、仍是淺紅色的變身嗎？她自己的靈魂變成全然純潔，不再有重量。這太美，太符合我的夢想。我相信那裡更像有什麼東西，就像一汪非常純淨的水。
（Les soirs dhiver, qui senflamment presque tendrement, comme une joue, tandis que dans les hauteurs, le ciel attaint la plus vive transparence : tout pres de netre plus rien, puisque a travers lui on ne voit pas autre chose ; et pourtant... Je repense au vers de Nerval qui rapproche la sainte et la fee : verrais-je ici, dans mon jardin, la transfiguration de la fee encore rose, encore incarnate, en sa propre ame toute pure et sans plus de poids ? Ce serait trop beau, trop conforme a mes reves. Je crois quil y a la plutot quelque chose comme une eau tres pure.）
在花園裡勞作，我突然看到，兩步之隔，有只知更鳥；它似乎想和你說話，至少陪伴著你：小小的踱步者，被貓欽定為犧牲品。如何說清它喉嚨的顏色？和粉紅色、紫紅色或血紅色相比，更接近磚紅色；如果這個詞沒讓人想起一堵牆，甚至石頭，一種脆石的聲音的話。應該忘了那些意象，它更讓人想起的是馴化的火，或火的反光；似乎像是很友好的顏色，不再有紅色可能有的那種燃燒、殘忍、好戰或得意洋洋的東西。鳥在自己的羽毛中戴著這種紗巾，是馴服的火、日落時天空的顏色，而它的羽毛，是大地的顏色——它非常喜歡在大地上走路。這幾乎是空無，如同這鳥幾乎是空無，還有這一刻、這些勞作、這些話語。勉強如一簇雀躍的餘燼，或一個小旗手，一個沒有真正信息的送信人：顏色深不可測的古怪感。它幾乎沒有重量，即使在一隻孩童之手中。
然而，斷斷續續，你耳中聽到那審慎的聲音，彷彿很謹慎，無花果樹最後的葉子發出的聲音；這棵無花果樹，在公園高高的懸鈴木中，更粗大但更遠；是看不見的風的喧囂，是隱形之物的聲音。在它的庇護下，知更鳥和我都停下了手上的活兒。知更鳥，它就是那提燈籠者、魯莽者，如果一隻貓在這兒轉悠的話。
這只踱步的鳥，人們如此這般地想像過它很友好，甚至是自己的同謀，同時又很安靜，像是害羞，沒其他許多鳥淘氣；這只近旁的鳥，在它身上，人們會很高興看到一個孩子的轉世靈魂，那孩子跟無花果樹柔軟的樹枝和用耙子仔細梳理的大地很友好，我不會夢想這只鳥有一天會在天色將盡時當我的嚮導，或在我需要幫助時，對我有絲毫幫助。是今天，昨天，它幫助了我，除了幫我，什麼都不關心，儘管表面上看不出來；它幫我，僅僅通過在那裡，活生生地，抬眼可見地，在抬眼可見又活生生的天空下，用它紅色斑點不由自主發出的奇怪話語——那話語我驚訝地讀到了，就像我曾讀過這麼多其他鳥兒的奇怪話語，卻沒有更好理解一樣。那就在今天，不要再等，我必須記下這訊息，正如我接收到了它——這不是一種訊息的訊息；只要我還在狀態，能記下來。我已決定提前打斷它，如果可能的話，和我們最終將會成為的那種衣衫襤褸者一起，提前制止它的話，徑直地不許它用打嗝，把在它悲慘登場前我有機會使其光芒四射的那些東西變得模糊難懂。那麼，讓人們幫助它——它，這個不幸者，就像人們必須而且能夠幫助病人一樣；但讓所有這一切仍然是件私人的事兒，讓其中什麼都不滲出來；而且，不讓任何這種陰影，來自我的陰影，在所有其他人之後，也將化為崩潰的影子，在向前回溯時，損害這世界的清澈，如同我在仍然擁有——如他們所說的——“我所有的思想”的同時，將這麼多次見到這世界的清澈被損害。說到腐爛，有必要拒絕言辭。不是否認它，而是將其縮減到它本質上那種很少的狀態。邁向自己的屍體不是開心的事；通常需要跨過幾乎、甚至完全地獄般的階段。但生者首先是活過，一隻知更鳥似曾和他交談，它是一個羽毛的小球，非常小，有顆心臟；一張網，比任何蜘蛛網都隱形得多，將這個小東西，與露台石板上乾樹葉的聲音相連，與已經不再擁有夏日炎熱的粗糙又易碎的泥土相連（像耕作泥土的手），與樹下的陰涼處，與樹上蒼白的光線相連；這張網是一個陷阱，這只鳥接下來的死亡，勉強比它的同伴晚些的死亡，將是陷阱的中心？當時，如果我想過（但有更好的事兒可以做），我可能會想像到，這張看不見的網的中心不可能是一個黑色的怪物，會想像到，這張網某一刻網在一起的所有成員都在替反方說話、打賭。發言權必須保留給活著的人。“讓死者埋葬他們的死亡”，這話不見得冷酷。它可能意味著：“把黑暗留給黑暗，點亮通往黎明的燈。”
（〈Laissez les morts ensevelir leurs morts. 〉Cette parole nest pas necessairement dure. Elle pourrait signifier : 〈Laissez les tenebres a leurs tenebres, et allumez la lampe qui conduit au lever du jour.〉）
書名：墨水或許來自陰影
作者：菲利普·雅各泰
譯者：趙域舒
出版社：人民文學出版社
出版日期：2024/05/01
菲利普·雅各泰（Philippe Jaccottet，1925-2021），瑞士詩人，翻譯家，評論家。出生於瑞士的穆東小鎮，從洛桑大學畢業後，他到巴黎住了幾年，1953年與妻子定居法國南部的格里尼昂小鎮，同年，詩集《蒼鵠》出版，確立了他“自己的聲音”。他翻譯了歌德、荷爾德林、里爾克、穆齊爾、托馬斯·曼、翁加雷蒂等眾多詩人和作家的作品。他曾榮獲彼特拉克詩歌獎、荷爾德林詩歌獎、龔古爾詩歌獎等多項詩歌獎；2014年，伽利瑪出版社著名的“七星文庫”出版了他的作品集。2021年2月24日，菲利普·雅各泰在法國南方自己的家裡辭世。《墨水或許來自陰影》出版於2011年，由詩人親自精選大半生（1946-2008）的詩歌、筆記和散文結集而成。
〈知更鳥〉（ROUGE-GORGE）
冬天的傍晚，幾乎像一張臉一樣，溫柔地點燃，而在高處，天空達到了最生動的透明：非常接近於空無，因為透過天空，看不到別的東西；然而……我在奈瓦爾那接近聖女和仙子的詩句中，再次想：我會在這裡，在我的花園裡，看到仙女仍是粉紅色、仍是淺紅色的變身嗎？她自己的靈魂變成全然純潔，不再有重量。這太美，太符合我的夢想。我相信那裡更像有什麼東西，就像一汪非常純淨的水。
（Les soirs dhiver, qui senflamment presque tendrement, comme une joue, tandis que dans les hauteurs, le ciel attaint la plus vive transparence : tout pres de netre plus rien, puisque a travers lui on ne voit pas autre chose ; et pourtant... Je repense au vers de Nerval qui rapproche la sainte et la fee : verrais-je ici, dans mon jardin, la transfiguration de la fee encore rose, encore incarnate, en sa propre ame toute pure et sans plus de poids ? Ce serait trop beau, trop conforme a mes reves. Je crois quil y a la plutot quelque chose comme une eau tres pure.）
在花園裡勞作，我突然看到，兩步之隔，有只知更鳥；它似乎想和你說話，至少陪伴著你：小小的踱步者，被貓欽定為犧牲品。如何說清它喉嚨的顏色？和粉紅色、紫紅色或血紅色相比，更接近磚紅色；如果這個詞沒讓人想起一堵牆，甚至石頭，一種脆石的聲音的話。應該忘了那些意象，它更讓人想起的是馴化的火，或火的反光；似乎像是很友好的顏色，不再有紅色可能有的那種燃燒、殘忍、好戰或得意洋洋的東西。鳥在自己的羽毛中戴著這種紗巾，是馴服的火、日落時天空的顏色，而它的羽毛，是大地的顏色——它非常喜歡在大地上走路。這幾乎是空無，如同這鳥幾乎是空無，還有這一刻、這些勞作、這些話語。勉強如一簇雀躍的餘燼，或一個小旗手，一個沒有真正信息的送信人：顏色深不可測的古怪感。它幾乎沒有重量，即使在一隻孩童之手中。
然而，斷斷續續，你耳中聽到那審慎的聲音，彷彿很謹慎，無花果樹最後的葉子發出的聲音；這棵無花果樹，在公園高高的懸鈴木中，更粗大但更遠；是看不見的風的喧囂，是隱形之物的聲音。在它的庇護下，知更鳥和我都停下了手上的活兒。知更鳥，它就是那提燈籠者、魯莽者，如果一隻貓在這兒轉悠的話。
這只踱步的鳥，人們如此這般地想像過它很友好，甚至是自己的同謀，同時又很安靜，像是害羞，沒其他許多鳥淘氣；這只近旁的鳥，在它身上，人們會很高興看到一個孩子的轉世靈魂，那孩子跟無花果樹柔軟的樹枝和用耙子仔細梳理的大地很友好，我不會夢想這只鳥有一天會在天色將盡時當我的嚮導，或在我需要幫助時，對我有絲毫幫助。是今天，昨天，它幫助了我，除了幫我，什麼都不關心，儘管表面上看不出來；它幫我，僅僅通過在那裡，活生生地，抬眼可見地，在抬眼可見又活生生的天空下，用它紅色斑點不由自主發出的奇怪話語——那話語我驚訝地讀到了，就像我曾讀過這麼多其他鳥兒的奇怪話語，卻沒有更好理解一樣。那就在今天，不要再等，我必須記下這訊息，正如我接收到了它——這不是一種訊息的訊息；只要我還在狀態，能記下來。我已決定提前打斷它，如果可能的話，和我們最終將會成為的那種衣衫襤褸者一起，提前制止它的話，徑直地不許它用打嗝，把在它悲慘登場前我有機會使其光芒四射的那些東西變得模糊難懂。那麼，讓人們幫助它——它，這個不幸者，就像人們必須而且能夠幫助病人一樣；但讓所有這一切仍然是件私人的事兒，讓其中什麼都不滲出來；而且，不讓任何這種陰影，來自我的陰影，在所有其他人之後，也將化為崩潰的影子，在向前回溯時，損害這世界的清澈，如同我在仍然擁有——如他們所說的——“我所有的思想”的同時，將這麼多次見到這世界的清澈被損害。說到腐爛，有必要拒絕言辭。不是否認它，而是將其縮減到它本質上那種很少的狀態。邁向自己的屍體不是開心的事；通常需要跨過幾乎、甚至完全地獄般的階段。但生者首先是活過，一隻知更鳥似曾和他交談，它是一個羽毛的小球，非常小，有顆心臟；一張網，比任何蜘蛛網都隱形得多，將這個小東西，與露台石板上乾樹葉的聲音相連，與已經不再擁有夏日炎熱的粗糙又易碎的泥土相連（像耕作泥土的手），與樹下的陰涼處，與樹上蒼白的光線相連；這張網是一個陷阱，這只鳥接下來的死亡，勉強比它的同伴晚些的死亡，將是陷阱的中心？當時，如果我想過（但有更好的事兒可以做），我可能會想像到，這張看不見的網的中心不可能是一個黑色的怪物，會想像到，這張網某一刻網在一起的所有成員都在替反方說話、打賭。發言權必須保留給活著的人。“讓死者埋葬他們的死亡”，這話不見得冷酷。它可能意味著：“把黑暗留給黑暗，點亮通往黎明的燈。”
（〈Laissez les morts ensevelir leurs morts. 〉Cette parole nest pas necessairement dure. Elle pourrait signifier : 〈Laissez les tenebres a leurs tenebres, et allumez la lampe qui conduit au lever du jour.〉）
自訂分類：Selected & Extract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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