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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xcerpt:止庵的《如面談》之二
2025/06/16 05: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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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xcerpt:止庵的《如面談》之二

繼續閱讀及分享止庵的《如面談》。

從本書挑選個人較為喜歡的兩篇文章,尤其是第一篇文章更是深得我心。

以下摘要分享。


書名:如面談
作者:止庵
出版社:華中科技大學出版社
出版日期:2018/04

Excerpt
〈讀書續談〉

去年有位朋友來信問我哪兒來的那麼多時間讀書。這是個很難回答的問題,因為如果照實說就會令人失望:我不過是把別人讀一些書的時間用來讀另外一些書而已,也就是說,讀了這些就沒讀過那些。比方說近來報上在推薦家庭書架,計有百部之多,我對照一下,書櫃中才只存有其中三五種,而讀過的不過十餘種罷了。又如近些年來見諸報刊或出成冊的新寫的小說,我也幾乎是要交了白卷。當然所有這些並不是可以誇耀的。我是沒有辦法,一如大家也要工作、吃飯、睡覺,別人缺少多的時間,我也照樣缺少。所以我對朋友的關心很感不好意思。但是轉念一想,其實這也算不了什麼,我並不是研究哪一門的專家,並無非讀什麼書不可的義務;我只是如弗吉尼亞·伍爾夫所說的那種普通讀者
他讀書,是為了自己高興,而不是為了向別人傳授知識,也不是為了糾正別人的看法。
(讀者自行補充:He reads for his own pleasure rather than to impart knowledge or correct the opinions of others.

我覺得世間所有不受約束的事情,我們這種人讀書大概要算得頭一件了;如果這方面也要講對誰負責的話,普通讀者讀書與別人不同之處就在於他只對自己負責。平常說起來都以為普通讀者是最喜歡跟著時尚與風向的,其實那是還不能達到真正普通的緣故,在他們的意識深處,一點小小的向別人傳授知識糾正別人的看法的野心還沒有褪盡。普通讀者不聽現成的話,因為他要自己想一想;想的結果可能與現成的話相同,但這是他自己的。而果且他隨意,卻不一定粗疏;出諸他的興趣,在某一領域或方向上可能未必不比專家專門。胡適晚年曾經遇見一個中學肄業以賣麻餅為生的人,能夠跟他深入探討英美的政治制度,這也就是我心目中普通讀者的最好例子。與專家不同的是,普通讀者的興趣只是興趣。如果興趣釀成了系統,這系統也純然是歸他自個兒所有的。
講到我自己,原是學醫科出身,讀別的書(比如文學方面的書)之於我從來就不存在著必須的問題。忙裡偷閒讀書多年,很慶幸自己能夠做到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我終於明白讀書是一件沒有必要以天下為己任的事兒。所以某某寫了某某新著,某某說某某書如何,媒體的運作,大眾的反應,這些也就不關我什麼痛癢。我只讀我想讀的,在讀書不可能多的情況下,我希望讀到最好的。——附帶說一句,這恐怕還要有些什麼才真正是最好的的常識,否則就不能知道。我想普通讀者是有一點兒像美食家的樣子。《莊子·養生主》說:
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以有涯隨無涯,殆矣。
有涯無涯是更改不了的,或許正因為如此才要目的是要盡量少一點;但是如果隨錯了,白隨了,那才是真的是殆了呢。一個人不可能看盡天下的書,所以他要選擇;普通讀者隨意,但是並不隨便。書常被稱作是精神食糧,其實書跟糧食還是有些不大一樣的,吃米吃麵都能管飽,沒意思的書則是充不了飢的畫餅。像我們這樣讀書時間有限,又沒有什麼具體用處的人,我覺得比較可靠的還是先從文學史上真正最好的書讀起。一般說來這不至於浪費時間,何況又沒有多少時間可供浪費。讀書是一己快慰之事,沒有必要湊熱鬧。我們大可以等到塵埃落定。
或者要說如此不是要落後於時代了麼。發出這種疑問,恐怕還是太拘泥或誤解了文學反映現實的話。好像文學之於生活是誇父逐日,簡直來不及留下一點影像。生活確實往往讓我們感到日新月異,然而說穿了日新月異的更多的還是生活的形式而已。如果要瞭解以及理解我們身邊人物的話,我倒覺得比方說魯迅或者簡·奧斯丁的小說可能會給我們更多的幫助,因為他們寫的要更深刻,也更明晰。雖然乍一看有很多東西變了樣子,比如人們穿的衣服就是一例;但衣服裡面多半還是當年現形於他們筆下的靈魂。我們讀書的時候常常自以為捨遠求近,其實反倒是捨近求遠了。

一九九七年一月二十九日

〈關於散文詩〉

這幾天放假,又可以好好讀書了。我就又把魯迅的《野草》讀了一遍。從前我在我的詩集的後記中寫過新詩後來最喜歡魯迅的《野草》這樣的話,現在我的想法一點也沒變。《野草》的美,深邃而幽暗,迄今整個中國新詩史上還沒有誰能及得上;而我說《野草》是新詩,這裡也有我對於散文詩的一種文體上的認識。散文詩出現好多年了,成績實在很大,但提起它來用北京話說好像有點兒沒著沒落,因為歸屬老是不定:有人說它是介乎散文與詩之間的獨立體;有人則把它算作散文,比如時下出的散文集子裡就常見夾雜著,《野草》也曾全數收進後人編的《魯迅散文集》中。但是硬把《野草》和《朝花夕拾》放在一起,就跟硬把何其芳的《畫夢錄》和《預言》分開一樣,總叫人覺得不那麼妥帖。說來茲事體大,不僅是散文詩的,還牽扯到散文與詩兩方面;而我自己是屬於把散文詩看成詩的那一派的。也還可以引新詩史上第一批詩人為同道:沈尹默、劉半農等正是把散文詩當成與舊詩相對立著的新詩來寫的,當初壓根兒不曾有過絲毫遲疑。我覺得在對新詩本質的理解上他們比起後來的人似乎還要可靠得多。這裡提出散文詩就是詩的問題也正是基於這種理解。一向不能把二者理直氣壯地歸到一塊這兒是因為在形式上那麼不一樣,但是我們不妨引一句廢名在《新詩問答》裡說的話:
我們的新詩首先要看我們的新詩的內容,形式問題還在其次。
這個看法比起分行(或者再加上押韻)才是詩真是要高明得多,而他所謂新詩的內容我看其實就是咱們經常說的詩意。這個於詩才最要緊。從根本上說,有了詩意,不分行押韻也是詩;沒有詩意,分行押韻也不是詩。新詩自然也是有它的形式問題,歷代新詩人在這方面都多有探索,但新詩成其為詩卻絕不能只靠著它的形式,-一說來不知有多少自以為是在寫詩的人因為沒弄清楚這個而白白耽誤了功夫呢。前述之《野草》以及《畫夢錄》僅就對於詩意的把握而言也是很值得後來的詩人一借鑒的。總之不必因為詩分行而散文詩不分行就說成是兩樣兒,寫散文詩與寫詩用的原本是一種心思,也不必因為散文詩與散文都不分行就把它們看作一事。
依我的想法,詩文到底還是有別的,這方面我有過詩是情感的外化,文是心境的外化的意見。此外詩是一點也不該講理的,而文可以;詩允許,文卻不能。又比方這裡詩意是為詩所必需,但對散文(尤其是總體上)來說,就不是那麼須臾不可離開的了——把散文詩歸到詩裡去,這後一層意思似乎也就不言自明。忘了楊朔在他的哪本散文集的序裡自稱是拿散文當詩來寫的,現在想來這不免是把勁兒用錯了地方了罷。我們所討厭的文章中的矯揉造作,有不少也是為的在那裡製造詩意。說穿了都大可不必。詩文有別,當然不是說二者就那麼斬釘截鐵地分成兩截,如果要劃一條界限應該是在散文詩與抒情散文之間,也正在這裡有著一個相互的過渡。我們可以把散文詩理解為是散文在形式上對詩的一種滲透,也可以把抒情散文理解為是詩在內容(也就是詩意)上對散文的一種影響。講到抒情散文的特點,其實差不多都是由打這兒來的。我對於那種一提到散文就只想著是抒情散文或者把抒情散文當成散文的主流的看法一向有些敬謝不敏,因為按照前邊意思,抒情散文只能是處在邊緣上,哪兒能算什麼主流。這麼說倒也不是要否定什麼,抒情散文是散文的一大支,其中自然有好些好的;何況有人要寫,有人要讀,又豈是能夠否定得了的呢。我只是覺得這裡面牽涉到到底什麼才是散文的問題,這個問題要是還沒弄清楚,那麼關於散文的種種理論建樹不是有些落空了麼。而且說句實話,對散文文體的認識也正是對散文本質的認識。

一九九六年二月二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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