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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xcerpt：《本雅明書信集》(之二)
2025/03/18 0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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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xcerpt：《本雅明書信集》(之二)
歷經一個多月的晨讀，終於把這本書信集讀過一遍，但這中間究竟有多少樂趣？恐怕不足為外人道。
從本書中挑選本雅明在1938年寫給格哈德·肖勒姆的一封長信，談論的主題是卡夫卡，對於卡夫卡友人布羅德的批評相當犀利，以下摘要分享。
書名：本雅明書信集
作者：瓦爾特·本雅明
譯者：金曉宇
出版社：上海錦繡文章出版社
出版日期：2024/08/01
內容簡介
書信集收錄德國思想家本雅明信件300多封，由肖勒姆、阿多諾合力編輯，編年編定，加以註釋。展現了本雅明淵博的知識和獨特的文筆，揭示了思想軌跡的發展變化，提供了和他所處時代的思想家及各類人物的關係，對於理解20世紀前半期歐洲文化和思想人物有特殊的參考價值。
在這本書信集中，本雅明談到了文學、思潮、創作、社交、旅行、工作和生活，對卡夫卡的反思貫穿了這本書；20世紀最重要的一批思想家如漢娜·阿倫特、貝托爾特·布萊希特、雷納·瑪麗亞·里爾克、恩斯特·布洛赫、卡爾·克勞斯、馬丁·布伯等人悉數登場。新一代讀者可以從中瞭解到那一代歐洲知識分子澎湃的思想脈動。
【Excerpt】
〈致格哈德·肖勒姆〉
/ 巴黎，1938年6月12日
親愛的格哈德，
根據你的要求，我將相當詳細地介紹我對布羅德的《卡夫卡》的看法；之後，你會發現我自己對卡夫卡的一些感想。
……
布羅德對卡夫卡的第一部傳記所要求的務實嚴謹缺乏任何感覺。“我們對豪華賓館一無所知，但還是像雲雀一樣快樂”（第128頁）。由於作者明顯缺乏技巧，缺乏對界限和距離的感覺，小品文章的陳詞濫調已經滲透進一個文本，該文本因為它的主題本應表現出一定的尊嚴。這與其說是布羅德在多大程度上被剝奪了對卡夫卡生活的任何真實見解的原因，還不如說是證明。當布羅德（第242頁）討論卡夫卡的遺囑中著名的指示時，其中後者托付布羅德銷毀他的文件，這種無法恰當地處理主題本身的無能變得尤其令人厭惡。在那裡，如果有的話，本來是展開討論卡夫卡生存的基本方面的理想場所。（顯然，他不願為自己深知其偉大之處的作品而對後代負責。）
自卡夫卡去世以來，這個問題已被反復討論；就此打住，是容易想到的。當然，那將意味著傳記作者需要進行一些自我反省。卡夫卡大概不得不將他的遺作托付給一個不願執行他最後遺願的人。而且，無論是立遺囑人還是他的傳記作者都不會因為這樣看待事物而受到傷害。但這需要能夠衡量瀰漫在卡夫卡生活中的緊張氣氛的能力。
……
布羅德意識到自己對卡夫卡的解讀存在缺陷，這使他對其他人的解讀變得敏感。讓人感到不愉快的是，他揮手推開超現實主義者對卡夫卡的不那麼愚蠢的興趣，以及維爾納·克拉夫特對短篇散文的在某種程度上重要的詮釋。除此之外，他顯然還在努力貶低未來任何關於卡夫卡的著述。“因此，人們可以繼續解釋下去（有些人的確會這樣做），但一定沒有盡頭”（第69頁）。對括號中的單詞的強調是顯而易見的。無論如何，我們都不願意聽到一個有足夠決心把他自己對卡夫卡的闡述建立在聖潔概念上的人說，“卡夫卡的許多個人的、偶然的缺點和疾病”比“神學建構”更有助於理解他的作品（第213頁）。同樣輕蔑的手勢針對布羅德在與卡夫卡的交往中覺得不安的一切——精神分析以及辯證神學。這使他能夠將卡夫卡的風格與巴爾扎克的“杜撰的精確”進行對比（第69頁）——而他在這裡所想到的只是那些透明的大言不慚，它們與巴爾扎克的作品及其偉大之處是完全分不開的。
這些都不是來自卡夫卡的意圖。布羅德經常會錯過卡夫卡所特有的沈著和冷靜。約瑟夫·德·邁斯特說，世上沒有一個人是不能被溫和的意見所說服的。布羅德的書不能使人信服。無論是在他向卡夫卡致敬的方式上，還是在他探討他的親暱度上，它都超出了溫和的限度。也許兩者在小說中都有前奏，而他與卡夫卡的友誼成為小說的主題。摘引那本小說決不是這本傳記犯過的最小錯誤。正如作者自己也承認的那樣，他感到驚訝的是局外人可能會在這部小說中看到對死者的尊敬的侵犯。“就像其他一切一樣，這也被誤解了……人們不記得，柏拉圖以一種類似但更全面的方式，將他的朋友兼老師蘇格拉底從死亡中奪回，終其一生都將他看作是一個鮮活、在自己身邊生活和思考的同伴，使他成為自己在蘇格拉底死後撰寫的幾乎所有對話的主角”（第 82頁）。
布羅德的《卡夫卡》幾乎不可能與施瓦布的《荷爾德林》或貝希托爾德“的《凱勒》相提並論，躋身偉大經典的作家傳記之列。它作為一段友誼的見證更加令人難忘，這段友誼應該不是卡夫卡一生中最小的謎團之一。
從上述內容你可以看出，親愛的格哈德，為什麼對布羅德的傳記的分析——即使只是以一種論戰的方式——在我看來不適合作為一種工具，讓我一瞥自己對卡夫卡的印象。當然，下面的筆記能否成功地勾勒出這幅圖像，還有待觀察。無論如何，它們會向你介紹一個新的方面，一個或多或少獨立於我早先的想法的方面。
卡夫卡的作品是一個橢圓，其相距很遠的焦點，一方面由神秘主義的體驗（首先是傳統的體驗）決定，另一方面由現代大都市居民的體驗決定。當我談到現代大都市居民的體驗時，我把各種各樣的事物包含在內。一方面，我說的是一個現代公民，他知道自己受制於龐大的官僚機構，而這些機構的運作是由有關當局操縱的，這些當局甚至對於行政機關本身都是模糊不清的，更不用說被迫與它們打交道的人了。（眾所周知，這裡包含了小說的一個層面的意義，尤其是《審判》的）。另一方面，我所說的現代大都市居民同樣是現代物理學家的同時代人。
……
在所有文獻中，我不知道有什麼地方以相同的程度表現出卡夫卡式的姿態。你可以毫不費力地將卡夫卡散文中的句子與該物理學困惑的幾乎每一個地方相匹配，而且在很大程度上支持這樣一個事實，即許多“最難以理解的”就在其中。因此，如果我說，就像我剛才做的那樣，卡夫卡的與當今物理學相對應的體驗和他的神秘主義體驗之間存在著巨大的張力，那麼我只說出了一半事實。實際上，從某種精確的意義上說，在卡夫卡的作品中，驚人的地方在於，這一最新的體驗世界，正是由神秘主義的傳統傳達給他的。當然，如果沒有這種傳統中的破壞性事件（我將立即談到），這是不可能發生的。總而言之，顯然我們必須訴諸不亞於這種傳統的力量，如果個人（他名叫弗朗茨·卡夫卡）要面對我們的那種現實，這種現實從理論上講，投射在例如現代物理學中，而從實用性上講，投射在戰爭技術中。我想說的是，個人幾乎不再能體驗到這種現實，而卡夫卡的常常如此晴朗、充滿天使的世界，是他那個時代的精確補充，這一時代正準備大規模消滅這個星球上的居民。與卡夫卡作為個人的體驗相對應的體驗，很可能只有在大眾即將被消滅的時候才被大眾所理解。
卡夫卡生活在一個互補的世界中。（在這一點上，他與克利完全處於同一水平，後者的繪畫作品與卡夫卡的文學作品一樣，本質上是孤獨的。）卡夫卡注意到補充物，卻沒有注意到他周圍的東西。如果有人說，他感知到即將發生的事情而沒有感知到現在存在的事情，那麼應該補充說，他本質上是作為受其影響的個人感知到它的。他的驚恐姿態得益於災難不可知的令人驚嘆的活動餘地。但是，卡夫卡的體驗完全是基於他所獻身的傳統；沒有遠見，也沒有“先知的天賦”。卡夫卡傾聽傳統，而專心聆聽的人眼睛看不見。
之所以需要這樣努力地傾聽，首先是因為只有最模糊的聲音到達了傾聽者。沒有可以學習的學說，也沒有可以保存的知識。一個人想抓住的飛行中的東西，並不適合任何人的耳朵。這包括一個事實，它嚴格地標明瞭卡夫卡作品的消極方面。（其消極特徵可能完全比積極特徵有更多的機會）。卡夫卡的作品代表了患病的傳統。智慧有時被定義為真理的史詩般的一面。這樣的定義將智慧標記為傳統的財富；這是其哈加達一致性中的真理。
（註1：哈加達（Haggada），猶太教經典《塔木德》解釋法律要點用的傳奇軼事或寓言。）
正是這種真理的一致性丟失了。卡夫卡遠非第一個面對這一事實的人。許多人已經適應了它，堅持真理或他們當時認為是真理的東西，並懷著或多或少沈重的心情，放棄了把它繼續傳下去的可能性。卡夫卡真正的天才之處在於他嘗試了一些全新的東西：為了堅持傳播性，堅持它的哈加達元素，他犧牲了真理。卡夫卡的作品本質上是寓言。但作品中的痛苦和美麗不僅是而且必須變得比寓言更多。它們並不謙恭地拜倒在教義的腳下，就像哈加達拜倒在哈拉卡腳下那樣。當它們趴下來的時候，它們卻出人意料地舉起一隻強有力的爪子。
這就是為什麼就卡夫卡而言，我們不能再談論智慧。只剩下它的衰變產物。它們有兩種：一種是關於真實事物的謠言（一種通過對不體面和過時的事物的竊竊私語來傳播的神學）；這種特異質的另一個產物是愚蠢，它無疑完全浪費了智慧的實質，卻保持了謠言總是缺乏的討人喜歡和泰然自若。愚蠢是卡夫卡的寵兒的本質——從堂吉訶德到助手們再到各種動物。（成為動物對他來說可能只是意味著出於一種羞恥而放棄了人類的形狀和智慧。就像一位高貴的紳士發現自己進了一家低賤的酒館，出於羞恥而放棄把玻璃杯擦乾淨。有一點卡夫卡是絕對肯定的：首先，如果一個人想要幫助別人，他必須是個傻瓜；其次，只有傻瓜的幫助才是真正的幫助。唯一不確定的是：這樣的幫助還會對人類有好處嗎?它更有可能幫助天使（參見第7卷第209頁關於天使有事可做的那一段），儘管他們可以不需要幫助。因此，正如卡夫卡所說，有無限多的希望，但不是我們的。這句話確實包含了卡夫卡的希望。這是他光芒四射的晴朗之源。
我將更加從容不迫地交給你這幅按透視法危險地縮短了的圖像，如果你可以通過我在《猶太人評論》上發表的卡夫卡論文中從不同方面闡明的觀點來說明它。今天使我對那項研究最反感的是它固有的道歉基本特徵。為了公正評價卡夫卡形象的純潔性和獨特的美，我們永遠不能忽視一件事：它是一個失敗者的形象。這種失敗的情況是多方面的。人們不禁想說：一旦他確信自己最終會失敗，那麼在他前進的道路上，一切都會像在夢中一樣順利。沒有什麼比卡夫卡強調他的失敗時的激情更令人難忘的了。在我看來，他與布羅德的友誼首先是一個問號，他選擇在自己的生活邊緣畫上這個問號。
這似乎把我們帶回了圓的起點，我把對你最誠摯的問候放在它的中心。
你的瓦爾特
歷經一個多月的晨讀，終於把這本書信集讀過一遍，但這中間究竟有多少樂趣？恐怕不足為外人道。
從本書中挑選本雅明在1938年寫給格哈德·肖勒姆的一封長信，談論的主題是卡夫卡，對於卡夫卡友人布羅德的批評相當犀利，以下摘要分享。
書名：本雅明書信集
作者：瓦爾特·本雅明
譯者：金曉宇
出版社：上海錦繡文章出版社
出版日期：2024/08/01
內容簡介
書信集收錄德國思想家本雅明信件300多封，由肖勒姆、阿多諾合力編輯，編年編定，加以註釋。展現了本雅明淵博的知識和獨特的文筆，揭示了思想軌跡的發展變化，提供了和他所處時代的思想家及各類人物的關係，對於理解20世紀前半期歐洲文化和思想人物有特殊的參考價值。
在這本書信集中，本雅明談到了文學、思潮、創作、社交、旅行、工作和生活，對卡夫卡的反思貫穿了這本書；20世紀最重要的一批思想家如漢娜·阿倫特、貝托爾特·布萊希特、雷納·瑪麗亞·里爾克、恩斯特·布洛赫、卡爾·克勞斯、馬丁·布伯等人悉數登場。新一代讀者可以從中瞭解到那一代歐洲知識分子澎湃的思想脈動。
【Excerpt】
〈致格哈德·肖勒姆〉
/ 巴黎，1938年6月12日
親愛的格哈德，
根據你的要求，我將相當詳細地介紹我對布羅德的《卡夫卡》的看法；之後，你會發現我自己對卡夫卡的一些感想。
……
布羅德對卡夫卡的第一部傳記所要求的務實嚴謹缺乏任何感覺。“我們對豪華賓館一無所知，但還是像雲雀一樣快樂”（第128頁）。由於作者明顯缺乏技巧，缺乏對界限和距離的感覺，小品文章的陳詞濫調已經滲透進一個文本，該文本因為它的主題本應表現出一定的尊嚴。這與其說是布羅德在多大程度上被剝奪了對卡夫卡生活的任何真實見解的原因，還不如說是證明。當布羅德（第242頁）討論卡夫卡的遺囑中著名的指示時，其中後者托付布羅德銷毀他的文件，這種無法恰當地處理主題本身的無能變得尤其令人厭惡。在那裡，如果有的話，本來是展開討論卡夫卡生存的基本方面的理想場所。（顯然，他不願為自己深知其偉大之處的作品而對後代負責。）
自卡夫卡去世以來，這個問題已被反復討論；就此打住，是容易想到的。當然，那將意味著傳記作者需要進行一些自我反省。卡夫卡大概不得不將他的遺作托付給一個不願執行他最後遺願的人。而且，無論是立遺囑人還是他的傳記作者都不會因為這樣看待事物而受到傷害。但這需要能夠衡量瀰漫在卡夫卡生活中的緊張氣氛的能力。
……
布羅德意識到自己對卡夫卡的解讀存在缺陷，這使他對其他人的解讀變得敏感。讓人感到不愉快的是，他揮手推開超現實主義者對卡夫卡的不那麼愚蠢的興趣，以及維爾納·克拉夫特對短篇散文的在某種程度上重要的詮釋。除此之外，他顯然還在努力貶低未來任何關於卡夫卡的著述。“因此，人們可以繼續解釋下去（有些人的確會這樣做），但一定沒有盡頭”（第69頁）。對括號中的單詞的強調是顯而易見的。無論如何，我們都不願意聽到一個有足夠決心把他自己對卡夫卡的闡述建立在聖潔概念上的人說，“卡夫卡的許多個人的、偶然的缺點和疾病”比“神學建構”更有助於理解他的作品（第213頁）。同樣輕蔑的手勢針對布羅德在與卡夫卡的交往中覺得不安的一切——精神分析以及辯證神學。這使他能夠將卡夫卡的風格與巴爾扎克的“杜撰的精確”進行對比（第69頁）——而他在這裡所想到的只是那些透明的大言不慚，它們與巴爾扎克的作品及其偉大之處是完全分不開的。
這些都不是來自卡夫卡的意圖。布羅德經常會錯過卡夫卡所特有的沈著和冷靜。約瑟夫·德·邁斯特說，世上沒有一個人是不能被溫和的意見所說服的。布羅德的書不能使人信服。無論是在他向卡夫卡致敬的方式上，還是在他探討他的親暱度上，它都超出了溫和的限度。也許兩者在小說中都有前奏，而他與卡夫卡的友誼成為小說的主題。摘引那本小說決不是這本傳記犯過的最小錯誤。正如作者自己也承認的那樣，他感到驚訝的是局外人可能會在這部小說中看到對死者的尊敬的侵犯。“就像其他一切一樣，這也被誤解了……人們不記得，柏拉圖以一種類似但更全面的方式，將他的朋友兼老師蘇格拉底從死亡中奪回，終其一生都將他看作是一個鮮活、在自己身邊生活和思考的同伴，使他成為自己在蘇格拉底死後撰寫的幾乎所有對話的主角”（第 82頁）。
布羅德的《卡夫卡》幾乎不可能與施瓦布的《荷爾德林》或貝希托爾德“的《凱勒》相提並論，躋身偉大經典的作家傳記之列。它作為一段友誼的見證更加令人難忘，這段友誼應該不是卡夫卡一生中最小的謎團之一。
從上述內容你可以看出，親愛的格哈德，為什麼對布羅德的傳記的分析——即使只是以一種論戰的方式——在我看來不適合作為一種工具，讓我一瞥自己對卡夫卡的印象。當然，下面的筆記能否成功地勾勒出這幅圖像，還有待觀察。無論如何，它們會向你介紹一個新的方面，一個或多或少獨立於我早先的想法的方面。
卡夫卡的作品是一個橢圓，其相距很遠的焦點，一方面由神秘主義的體驗（首先是傳統的體驗）決定，另一方面由現代大都市居民的體驗決定。當我談到現代大都市居民的體驗時，我把各種各樣的事物包含在內。一方面，我說的是一個現代公民，他知道自己受制於龐大的官僚機構，而這些機構的運作是由有關當局操縱的，這些當局甚至對於行政機關本身都是模糊不清的，更不用說被迫與它們打交道的人了。（眾所周知，這裡包含了小說的一個層面的意義，尤其是《審判》的）。另一方面，我所說的現代大都市居民同樣是現代物理學家的同時代人。
……
在所有文獻中，我不知道有什麼地方以相同的程度表現出卡夫卡式的姿態。你可以毫不費力地將卡夫卡散文中的句子與該物理學困惑的幾乎每一個地方相匹配，而且在很大程度上支持這樣一個事實，即許多“最難以理解的”就在其中。因此，如果我說，就像我剛才做的那樣，卡夫卡的與當今物理學相對應的體驗和他的神秘主義體驗之間存在著巨大的張力，那麼我只說出了一半事實。實際上，從某種精確的意義上說，在卡夫卡的作品中，驚人的地方在於，這一最新的體驗世界，正是由神秘主義的傳統傳達給他的。當然，如果沒有這種傳統中的破壞性事件（我將立即談到），這是不可能發生的。總而言之，顯然我們必須訴諸不亞於這種傳統的力量，如果個人（他名叫弗朗茨·卡夫卡）要面對我們的那種現實，這種現實從理論上講，投射在例如現代物理學中，而從實用性上講，投射在戰爭技術中。我想說的是，個人幾乎不再能體驗到這種現實，而卡夫卡的常常如此晴朗、充滿天使的世界，是他那個時代的精確補充，這一時代正準備大規模消滅這個星球上的居民。與卡夫卡作為個人的體驗相對應的體驗，很可能只有在大眾即將被消滅的時候才被大眾所理解。
卡夫卡生活在一個互補的世界中。（在這一點上，他與克利完全處於同一水平，後者的繪畫作品與卡夫卡的文學作品一樣，本質上是孤獨的。）卡夫卡注意到補充物，卻沒有注意到他周圍的東西。如果有人說，他感知到即將發生的事情而沒有感知到現在存在的事情，那麼應該補充說，他本質上是作為受其影響的個人感知到它的。他的驚恐姿態得益於災難不可知的令人驚嘆的活動餘地。但是，卡夫卡的體驗完全是基於他所獻身的傳統；沒有遠見，也沒有“先知的天賦”。卡夫卡傾聽傳統，而專心聆聽的人眼睛看不見。
之所以需要這樣努力地傾聽，首先是因為只有最模糊的聲音到達了傾聽者。沒有可以學習的學說，也沒有可以保存的知識。一個人想抓住的飛行中的東西，並不適合任何人的耳朵。這包括一個事實，它嚴格地標明瞭卡夫卡作品的消極方面。（其消極特徵可能完全比積極特徵有更多的機會）。卡夫卡的作品代表了患病的傳統。智慧有時被定義為真理的史詩般的一面。這樣的定義將智慧標記為傳統的財富；這是其哈加達一致性中的真理。
（註1：哈加達（Haggada），猶太教經典《塔木德》解釋法律要點用的傳奇軼事或寓言。）
正是這種真理的一致性丟失了。卡夫卡遠非第一個面對這一事實的人。許多人已經適應了它，堅持真理或他們當時認為是真理的東西，並懷著或多或少沈重的心情，放棄了把它繼續傳下去的可能性。卡夫卡真正的天才之處在於他嘗試了一些全新的東西：為了堅持傳播性，堅持它的哈加達元素，他犧牲了真理。卡夫卡的作品本質上是寓言。但作品中的痛苦和美麗不僅是而且必須變得比寓言更多。它們並不謙恭地拜倒在教義的腳下，就像哈加達拜倒在哈拉卡腳下那樣。當它們趴下來的時候，它們卻出人意料地舉起一隻強有力的爪子。
這就是為什麼就卡夫卡而言，我們不能再談論智慧。只剩下它的衰變產物。它們有兩種：一種是關於真實事物的謠言（一種通過對不體面和過時的事物的竊竊私語來傳播的神學）；這種特異質的另一個產物是愚蠢，它無疑完全浪費了智慧的實質，卻保持了謠言總是缺乏的討人喜歡和泰然自若。愚蠢是卡夫卡的寵兒的本質——從堂吉訶德到助手們再到各種動物。（成為動物對他來說可能只是意味著出於一種羞恥而放棄了人類的形狀和智慧。就像一位高貴的紳士發現自己進了一家低賤的酒館，出於羞恥而放棄把玻璃杯擦乾淨。有一點卡夫卡是絕對肯定的：首先，如果一個人想要幫助別人，他必須是個傻瓜；其次，只有傻瓜的幫助才是真正的幫助。唯一不確定的是：這樣的幫助還會對人類有好處嗎?它更有可能幫助天使（參見第7卷第209頁關於天使有事可做的那一段），儘管他們可以不需要幫助。因此，正如卡夫卡所說，有無限多的希望，但不是我們的。這句話確實包含了卡夫卡的希望。這是他光芒四射的晴朗之源。
我將更加從容不迫地交給你這幅按透視法危險地縮短了的圖像，如果你可以通過我在《猶太人評論》上發表的卡夫卡論文中從不同方面闡明的觀點來說明它。今天使我對那項研究最反感的是它固有的道歉基本特徵。為了公正評價卡夫卡形象的純潔性和獨特的美，我們永遠不能忽視一件事：它是一個失敗者的形象。這種失敗的情況是多方面的。人們不禁想說：一旦他確信自己最終會失敗，那麼在他前進的道路上，一切都會像在夢中一樣順利。沒有什麼比卡夫卡強調他的失敗時的激情更令人難忘的了。在我看來，他與布羅德的友誼首先是一個問號，他選擇在自己的生活邊緣畫上這個問號。
這似乎把我們帶回了圓的起點，我把對你最誠摯的問候放在它的中心。
你的瓦爾特
自訂分類：Selected & Extract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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