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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xcerpt:王正方的《我這人話多——導演講故事》
2025/03/20 05: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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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xcerpt:王正方的《我這人話多——導演講故事》

個人不識王正方導演,先前也沒有讀過他的作品,但從今年公布了第37屆的梁實秋文學散文大師獎的得主,才意會到自己該找找他的作品。

這裡頭有一篇文章談到國語日報(原來王正方的父親王壽康也就是創辦《國語日報》的副社長),相信會勾起大家的回憶,以下摘要分享。


書名:我這人話多——導演講故事
作者:王正方
出版社:九歌
出版日期:2008110

Excerpt
〈父親和國語日報〉

「我為什麼愛《國語日報》?這就得看鹽打哪兒鹹的,醋打哪兒酸的。民國三十七年我從北平親自扛了一套帶注音符號的銅模子坐船到基隆……
小時候在家中經常聽父親講這一段。銅模子需要解釋,早年報館排版所用的鉛字,必須要從銅製的字體模型中鑄出來。那時候全中國只有兩套帶有注音符號的銅模子,一套留在北平,另一套由父親帶到台灣來,創辦《國語日報》。他是第一任《國語日報》副社長,社長洪炎秋兼任,實際負責社務的是副社長。
那時我年紀太小,對於辦報一無所知,也沒有什麼興趣,每天從國語實小放學就往植物園建功神社附近玩耍,《國語日報》就設在建功神社裡。父親在那段時期忙得不可開交,報社的大小業務事必躬親,公事私事都管。
我認識所有報社的人,總編輯梁容若是父親北師大學弟,他們一家、母親、哥哥和我一同乘美信輪從天津到基隆。副總編輯夏承楹住在我們隔壁,兩家小孩整天混在一處。總務主任張宣忱、會計部周杜鎭,年輕編輯和其他部門的職員有林良、方祖燊、鍾露昇、郭寶玉、柯劍星、馬學縱、嚴明森、羊汝德、齊家岷、劉玉琛、朱西屏、朱信、金廣祥、劉翰才、馮作民、崔淑秀、陳吉復……。再給點時間我可能把全部人名冊都想出來,幼年的記憶不可思議。是因爲大家都住在同一個社區,稱之爲國語胡同,每天都出入打照面。報社年輕員工多數是隻身在台的單身漢,大年三十晚上經常在我們家包餃子吃年夜飯,玩到深夜。
早期在台灣的居住環境很擁擠,竹籬笆圍起後院,小陽溝之外的窄巷子只能過自行車,各門各戶的起居活動談話都聽得一清二楚。新婚燕爾的小朱夫婦就住在後面的那間屋子,通常父親就打開窗子略略提高嗓音和朱編輯對話起來。
「小朱啊!」
「是,王先生。」
「家岷下禮拜結婚你們預備出多少份子呀?」
「不知道呢,您看六零怎麼樣?討個吉利。」
「好,我有譜了。」
然後爸爸就自言自語:「他們出六十我至少得兩百。粉紅炸彈每個月來多了眞有點兒頂不住。」
每次《國語日報》的員工結婚父親一定上台致辭,也是最受大家歡迎的節目,他的演說遠近知名,抑揚頓挫,見景生情,臨時編進即興笑話,詼諧得體,賓主盡歡,每次大夥兒都喝得很開心。年輕人求偶理所當然,父親喜歡做媒,成其好事。他對年輕部屬又很關心,副社長的家經常成了戀愛徵詢中心。
但是父親做媒的成功率不高,記得編輯部有位年齢稍長的老郭,不善交際,見了適齡婦女就臉紅口吃。父親物色了一位看來還登對的女士,勒令老郭寫信約會。老郭就在一張裁成一半的《國語日報》稿紙上寫信寄出。父親派小朱夫婦做電燈泡,當晚我們在家中靜候小朱的軍情報告。小朱回報軍情不利,他們四人進了一間咖啡館,那位小姐也很楞,一進門就大聲說:「哎唷,這麼黑的地方我可沒來過。」
老郭靦靦腆腆坐下來表情木然。小朱說:
「老郭來杯飲料吧!喝什麼,橘子水?」
橘子水送到,老郭舉杯仰首沒喘氣一飲而盡。都是小朱夫婦在找話題談天,十分鐘之後,小朱問老郭要不要再來一杯?點頭同意,飲料來了又是牛飲結束,從頭到尾不發一語。父親聽了爲之嘆息,說:「這叫王小兒過年,沒畫兒。」
這是北方歇後語,王小兒通指北方窮漢子,過年的時候窮到連年畫也沒有,取「畫」與「話」的諧音。
有個大雨天,我打開大門赫然見到一位青年斜靠在大門口,全身淋得溼透,我驚呼:「方大哥,怎麼回事?」
方大哥也是報社的編輯,他走到玄關看了一眼迎面而來的父親,低下頭說:「王先生,我今天打了她。」
「哎呀!那多不好。」
兩人坐下來談了一下午。幾個月後我在路上碰到方大哥,他說他現在一切都看得淡淡的。淡淡的三個字說得很飄逸出塵。四十多年以後我再遇方大哥,他當然婚姻幸福美滿,已經是某著名大學的榮譽退休教授了。問他這輩子一共失戀了幾次?方教授大叫:「一次就足夠了。」
另外有位編輯部的林叔叔,也時常向父親諮詢戀愛問題,林叔叔的戀愛觀是:「寧願天下人負我,我不負天下人。」和曹孟德相反,父親讚不絕口。
父親其實都不用操那麼多的心,昔日《國語日報》的單身漢,後來個個都成了家,於今兒孫滿堂。
《國語日報》成立第一週年的慶典和舊曆年尾牙合併舉行,借用台灣製片廠攝影棚,坐落在植物園另一邊,當晚熱鬧非凡。
創業頭一年最爲艱苦,能撑下來就不容易。報社的物質條件窘迫,沒有經費辦酒席。父親出的主意是來個大鍋煮,把大白菜、豆腐、粉絲、連皮切成方塊的五花肉,放在一口極大的鍋中熬好幾個鐘頭,到時候每人吃上幾碗,就這一道菜。父親說北方貧苦農村過年吃的就是這個,算是一頓大餐,因為裡頭有肉。誰說的過年吃餃子?那是地主家的伙食。餐會中還有糖果、瓜子、香菸供應,但沒有酒。記憶中大夥兒吃得還挺開心,父親特地到每桌去問吃得習慣嗎?都回答不錯,可能因為是副社長這麼問,報社又艱苦,所以大家不計較了。有餘興節目,王炬叔叔表演嗩吶,聲震屋瓦。父親吹簫,曲名「蘇武牧羊」,簫音細若遊絲。其實他只會吹兩三首調子,有「木蘭詞」、「小放牛」。
後來《國語日報》的尾牙宴再也沒吃大白菜粉絲豆腐湯,因為報社一年比一年興旺發達,條件改善,不必那麼克難。此外我猜那大鍋湯的味道實在不怎麼樣,所以吃了一次就被大家永遠否決了。
半個多世紀前的往事,如今先輩們都已作古。那時全台灣都窮得厲害,資源非常有限,人人過最起碼的生活,活動空間比現在小多了,是一個簡樸,處處要節約,時時刻刻精打細算才活得下去的社會。但是那時候人和人特別親近,人情味濃到難以忘懷。缺少的只是錢,關懷和照顧從來未會匱乏,大家也活得挺快樂,那叫窮開心嗎?或許正是因為生活艱難,空間狹小,人與人之間必須學會互相體諒、忍讓、愛護、分享。財富究竟能為人類帶來什麼,到現在我還沒鬧清楚。
稍不注意,小孩子也變成老頭兒了。從前的窮日子很可愛,特別是父親和《國語日報》一起熬過來的遙遠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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