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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lected poems：《里爾克詩全集——原初與未刊詩集》（第二冊）-2
2025/03/13 06: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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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lected poems：《里爾克詩全集——原初與未刊詩集》（第二冊）-2
書名：里爾克詩全集——原初與未刊詩集（第二冊）
作者：里爾克
譯者：陳寧
出版社：商務印書館
出版日期：2016/01
〈冬魂〉
陌生人：
談起這些，你不害怕嗎？
盲女:
不怕。
事已如此遙遠。人也已是另外一個。
那個人曾經可以看見，喧囂地在張望中活過，
如今已經死去。
陌生人：
……一個沈重的死嗎？
盲女：
死去是殘酷的事，對毫無預感的人而言。
陌生人死去時，我們必須堅強。
陌生人：
那個人讓你感到陌生嗎？
盲女：
也可以說是變得陌生了。
死甚至讓孩子對母親感到陌生……
——當然，最開始的日子裡死還是恐怖的：
那時我滿身傷痛。我感到
在萬物中開花結果的世界，
被從我的身上拔除，連根——
連同我的心，於是我
恍如被翻掘的大地一樣袒臥，啜飲
我的淚的冷雨，
淚水從死去的雙眼裡湧出，
漣漣而無聲，彷彿上帝死去，
雲從空空的天堂裡墜落。
我的聽覺變得敏銳，向一切敞開。
我聽見了從未聽聞過的事物：
時間，從我的頭頂流過，
寂靜在精緻的玻璃器皿上鳴響，——
我的近旁，我的手邊，是
一朵白玫瑰的吹呵。
總是再一次，我認為是黑夜，黑夜——
我以為我看到如白天一樣生長的
一線明亮的條帶；
我以為我在走向早已
在我的雙手裡鋪滿的清晨。當睡眠沉沉
從我黑暗的臉上墜落的時候，
我喚醒母親，
我呼喚母親：你啊，快來！
點燈！——
我傾聽了片刻。始終寂靜，
我的枕頭讓我感到正在變成石頭，——
後來，我看到恍然有什麼在閃爍：
那是母親痛苦的淚，
我不想再回想起的母親的淚。
點燈！點燈！——我時常這般呼喊在夢中：
天穹已經倒塌！請拿走它，
從我的臉，從我的胸。
你一定要將它舉起，高高舉起，
一定要將它再次給予星辰！
身上壓著天空，我無法活。
然而，我是在對你說話嗎，母親？
不然究竟在對誰說？究竟是誰在那後面？
究竟是誰在簾幕後面？——冬天嗎——？
母親？風暴嗎，母親？黑夜嗎？告訴我！
要不然：白天……白天！
沒有我。沒有我怎麼竟能算是白天？
難道沒有一個地方缺少我嗎？
難道沒有人打聽我嗎？
我們難道已完全被遺忘？
……我們？……但你卻在那裡；
你還擁有一切，不是嗎？
一切事物依然在呵護你的視覺，
將你的視覺撫慰。
雖然你的眼在休息，
雖然你的眼依然疲憊，
你的眼還能夠再次抬起……
我的——沉默無語：
我的花將失去顏色。
我的鏡將成冰。
我的書將字行雜亂。
我的鳥將巷陌亂飛，
將在陌生的窗邊使自己受傷……
沒有什麼再與我有相關，
我已經被一切拋棄。
我是一座島嶼。
陌生人：
是的，我就越海向您而來。
盲女：
又驚又怕
哦，您到這裡來？到這個島上？……
陌生人：
我還在小船上。
我已經悄悄將小船停泊
在您身邊。小船在搖蕩，
船上的旗正向著陸地招展。
盲女：
我是一座島嶼，全然孤獨……
現在我是富有的。——
最初，破舊的道路依然遍布
我的神經，因頻繁的
行駛而損壞，——
那時我也感到痛苦。
一切都從我的心中離去。
最初我並不知道去了哪裡。
但後來我找到了它們全部——在那裡！
全部的感覺，還有，現在的我，
聚立在一起，擁擠著，哭喊著
在被牆堵住、不會活動的雙眼之前。
全部的我的被誘騙的感覺。
我不知道它們是否就這樣年復一年，
但是我知道，周復一周
它們全都回來，殘缺地，——
認不出任何人……
後來通往眼睛的道路荒草叢生。
我再也不知道它。
如今一切都在我身內四處遊蕩，
無憂也無恙；彷彿初愈的病人，
我的感官享受著行走，行遍
我的身體這個晦暗的房間。
它們中有一些
在閱讀回憶，
它們中年輕的
卻張望著外面的一切。
因為它們在我的邊緣走向哪裡，
哪裡就是我的玻璃禮服。
我的額在看，我的手曾經
在其他人的手中閱讀詩篇，
我的足同踏過的頑石傾談，
我的聲音被每隻飛鳥帶走，
從每天經過的牆垣。
如今想必我已不再缺少什麼：
所有的顏色都已化作
聲響與氣味。
作為樂音鳴響得無邊
美麗……
書對我又有什麼用？
風在樹間翻動林葉，
我知曉那是怎樣的詞句，
偶爾我還輕聲將它們復誦。
——死，將目光如花朵般採擷，
卻找不到我的眼睛……
譯注：
初稿題名為《盲女》(Die Blinde)，刊登時名為《冬魂》(Winter-Seele)，後經修訂，復以《盲女》為名收入《圖畫之書》(第一卷）。
書名：里爾克詩全集——原初與未刊詩集（第二冊）
作者：里爾克
譯者：陳寧
出版社：商務印書館
出版日期：2016/01
〈冬魂〉
陌生人：
談起這些，你不害怕嗎？
盲女:
不怕。
事已如此遙遠。人也已是另外一個。
那個人曾經可以看見，喧囂地在張望中活過，
如今已經死去。
陌生人：
……一個沈重的死嗎？
盲女：
死去是殘酷的事，對毫無預感的人而言。
陌生人死去時，我們必須堅強。
陌生人：
那個人讓你感到陌生嗎？
盲女：
也可以說是變得陌生了。
死甚至讓孩子對母親感到陌生……
——當然，最開始的日子裡死還是恐怖的：
那時我滿身傷痛。我感到
在萬物中開花結果的世界，
被從我的身上拔除，連根——
連同我的心，於是我
恍如被翻掘的大地一樣袒臥，啜飲
我的淚的冷雨，
淚水從死去的雙眼裡湧出，
漣漣而無聲，彷彿上帝死去，
雲從空空的天堂裡墜落。
我的聽覺變得敏銳，向一切敞開。
我聽見了從未聽聞過的事物：
時間，從我的頭頂流過，
寂靜在精緻的玻璃器皿上鳴響，——
我的近旁，我的手邊，是
一朵白玫瑰的吹呵。
總是再一次，我認為是黑夜，黑夜——
我以為我看到如白天一樣生長的
一線明亮的條帶；
我以為我在走向早已
在我的雙手裡鋪滿的清晨。當睡眠沉沉
從我黑暗的臉上墜落的時候，
我喚醒母親，
我呼喚母親：你啊，快來！
點燈！——
我傾聽了片刻。始終寂靜，
我的枕頭讓我感到正在變成石頭，——
後來，我看到恍然有什麼在閃爍：
那是母親痛苦的淚，
我不想再回想起的母親的淚。
點燈！點燈！——我時常這般呼喊在夢中：
天穹已經倒塌！請拿走它，
從我的臉，從我的胸。
你一定要將它舉起，高高舉起，
一定要將它再次給予星辰！
身上壓著天空，我無法活。
然而，我是在對你說話嗎，母親？
不然究竟在對誰說？究竟是誰在那後面？
究竟是誰在簾幕後面？——冬天嗎——？
母親？風暴嗎，母親？黑夜嗎？告訴我！
要不然：白天……白天！
沒有我。沒有我怎麼竟能算是白天？
難道沒有一個地方缺少我嗎？
難道沒有人打聽我嗎？
我們難道已完全被遺忘？
……我們？……但你卻在那裡；
你還擁有一切，不是嗎？
一切事物依然在呵護你的視覺，
將你的視覺撫慰。
雖然你的眼在休息，
雖然你的眼依然疲憊，
你的眼還能夠再次抬起……
我的——沉默無語：
我的花將失去顏色。
我的鏡將成冰。
我的書將字行雜亂。
我的鳥將巷陌亂飛，
將在陌生的窗邊使自己受傷……
沒有什麼再與我有相關，
我已經被一切拋棄。
我是一座島嶼。
陌生人：
是的，我就越海向您而來。
盲女：
又驚又怕
哦，您到這裡來？到這個島上？……
陌生人：
我還在小船上。
我已經悄悄將小船停泊
在您身邊。小船在搖蕩，
船上的旗正向著陸地招展。
盲女：
我是一座島嶼，全然孤獨……
現在我是富有的。——
最初，破舊的道路依然遍布
我的神經，因頻繁的
行駛而損壞，——
那時我也感到痛苦。
一切都從我的心中離去。
最初我並不知道去了哪裡。
但後來我找到了它們全部——在那裡！
全部的感覺，還有，現在的我，
聚立在一起，擁擠著，哭喊著
在被牆堵住、不會活動的雙眼之前。
全部的我的被誘騙的感覺。
我不知道它們是否就這樣年復一年，
但是我知道，周復一周
它們全都回來，殘缺地，——
認不出任何人……
後來通往眼睛的道路荒草叢生。
我再也不知道它。
如今一切都在我身內四處遊蕩，
無憂也無恙；彷彿初愈的病人，
我的感官享受著行走，行遍
我的身體這個晦暗的房間。
它們中有一些
在閱讀回憶，
它們中年輕的
卻張望著外面的一切。
因為它們在我的邊緣走向哪裡，
哪裡就是我的玻璃禮服。
我的額在看，我的手曾經
在其他人的手中閱讀詩篇，
我的足同踏過的頑石傾談，
我的聲音被每隻飛鳥帶走，
從每天經過的牆垣。
如今想必我已不再缺少什麼：
所有的顏色都已化作
聲響與氣味。
作為樂音鳴響得無邊
美麗……
書對我又有什麼用？
風在樹間翻動林葉，
我知曉那是怎樣的詞句，
偶爾我還輕聲將它們復誦。
——死，將目光如花朵般採擷，
卻找不到我的眼睛……
譯注：
初稿題名為《盲女》(Die Blinde)，刊登時名為《冬魂》(Winter-Seele)，後經修訂，復以《盲女》為名收入《圖畫之書》(第一卷）。
自訂分類：Selected & Extract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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