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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xcerpt：喬塞·愛德華多·阿瓜盧薩（José Eduardo Agualusa）的《遺忘之書》
2025/03/17 05: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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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xcerpt：喬塞·愛德華多·阿瓜盧薩（José Eduardo Agualusa）的《遺忘之書》
書名：遺忘之書
作者：喬塞·愛德華多·阿瓜盧薩
原文作者：José Eduardo Agualusa
譯者：李珮華
出版社：聯合文學
出版日期：2023/08
https://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963567
內容簡介
故事以露朵的第一人稱視角，以及第三人稱全知視角相互交替，安哥拉的歷史透過露朵從窗口所見的人與故事展開，我們彷彿在旁偷聽一樣。露朵足不出戶，但她與每個人的命運相連，死裡逃生的葡萄牙傭兵、改頭換面的政治犯、隱藏身分的祕密警察、調查失蹤案的記者，每個人都在一張記憶的拼圖上。《遺忘之書》是一部鋪排精巧又天馬行空的小說，映射出戰爭的動盪，即使在苦難之中也依然保有幽默，充分體現了作者對說故事與寓言的熱愛。
【Excerpt】
〈切格瓦拉的非洲無花果樹〉
在樓下中庭，湖水重新升起之處，生著一棵巨大的樹。我翻閱家中一本關於安哥拉植物的書，得知那是一棵非洲無花果樹（Ficus thonningii）。這種樹被安哥拉人視為皇家樹或談話樹，因為部落的族長和女性耆老經常聚集在樹下，商討部落要事。這棵樹最高的樹梢幾乎快長到了我的臥房窗口。
偶爾，我會瞥見一隻猴子在樹上徘徊，穿梭在鳥和樹影間。牠過去應該有人飼養，也許牠自己逃跑，或是被主人抛棄了。我同情牠。牠和我一樣，是這個城市的外來者。
外來的異族。
孩子們拿石頭丢牠，女人們持棍子驅趕牠。人們對牠大聲吼叫辱罵。
我給牠取了一個名字：切格瓦拉。因為牠看起來很叛逆，那略帶嘲諷、倨傲的神態，就像一位失去王國與王冠的國王。
有一次我發現牠在露臺上吃香蕉，真不曉得牠怎麼上去的。大概先從非洲無花果樹跳到一扇窗戶上，再從那裡跳上露臺的外緣。我不介意，反正香蕉和石榴很多，足夠填飽我們俩的肚子——至少目前是如此。
我喜歡剝開石榴，讓果實的光芒在指間綻放。我甚至喜歡葡萄牙語的石榴這個字，romã，字裡彷彿閃耀著晨光。
(I like opening up the pomegranates, turning their brightness around in my fingers. I even like the Portuguese word for them – romã – the morning glimmer it has to it)
〈俳句〉
(Haikai)
牡蠣大小的我
孤絕此處，懷揣我的珍珠
．
．
．
深淵裡的碎片
I am oyster-sized
kept apart here with my pearls
．
．
．
shards in the abyss
〈失明（和心的眼睛）〉
我的視力越來越差，閉上右眼，眼前只浮現重重陰影，一切模糊難辨。我必須扶著牆壁行走，閱讀更是一場奮戰，我只能在陽光下讀，使用的放大鏡倍率也越來越高。我重讀最後僅存的幾本書，它們都是我不願燒掉的。這些年來陪伴我的美麗聲音，已經有太多被我親手葬送。
有時我會想：我瘋了。
我到露臺上時，竟看見一隻河馬，在隔壁鄰居的陽臺上跳舞。我清楚這是幻覺，但我確實看見了。或許是飢餓的緣故吧。最近我吃得很差。
我的身體虚弱，視力逐渐消失，閱讀必然室礙難行。從前熟讀的段落不一樣了，讀的時候我會看錯，在這些錯誤中，有時會發現不可思議的真理。
在這些錯誤中我經常發現我自己。
(In these mistakes I find myself, often.)
錯誤讓有些段落更好了。
(Some pages are improved by these mistakes.)
螢火蟲閃爍，飛過各個角落。在微亮的朦朧中，我如水母般遊走，沉入自已的夢。也許有人會說，這便是死亡。
(A sparkle of fireflies, fireflying through the rooms. I move about, like a medusa jellyfish, in this illuminated haze. I sink into my own dreams. One might perhaps call this dying.)
在這間房子裡我有過美好的時光，那是陽光灑進廚房拜訪我的午後，我坐在桌邊，幽靈會湊過來，把頭枕在我的大腿上。
(I was happy in this home, on those afternoons when the sun came into the kitchen to pay me a visit. I would sit down at the table. Phantom would come over and rest his head in my lap.)
如果還有空間、木炭和可用的牆面，我可以寫一本講述遺忘的偉大作品：一部遺忘通論。
(If I still had the space, the charcoal, and available walls, I could compose a great work about forgetting: a general theory of oblivion.)
但我發覺，我已經把整間公寓變成了一本大書。當藏書全數燒盡，我也死去之後，留下的只有我的聲音。
(I realise I have transformed the entire apartment into a huge book. After burning the library, after I have died, all that remains will be my voice.)
這間房子裡，每一面牆都有我的嘴。
(In this house all the walls have my mouth.)
〈驅魔〉
(Exorcism)
我刻畫詩行
簡短
如禱詞
文字是
被放逐的
魔鬼的
軍隊
我切除副詞
代名詞
饒過
我的手腕
I carve out verses
short
as prayers
words are
legions
of demons
expelled
I cut adverbs
pronouns
I spare my
wrists
〈最後的話〉
(Last Words)
我憑感覺摸索著寫字。這體驗很奇妙，因為我看不見自己寫了什麼。所以，我不是為自己而寫。
(I write feeling my way through the letters. An odd experience, as I cannot read what I have written. Therefore, I am not writing for myself.)
那麼我是為誰而寫？
(For whom am I writing?)
我是寫給過去的自己。也許那個我以為抛下的人，她從未離去。她仍靜靜的，憂悒的，佇立在某座時間的閣樓，一處轉彎，或一個十字路口，而她能藉由某種神秘的方式讀到此刻我寫下的話，儘管我自己看不到。
(I am writing for the person I used to be. Perhaps the person I once left behind persists, standing there, still and grim, in some attic of time – on a bend, at a crossroads – and in some mysterious way she is able to read the lines I am setting out here, without seeing them.)
露朵，親愛的：我現在很幸福。
雖然我快瞎了，我卻看得比你清楚。我為你的盲目、為你的無比愚昧流淚。你原本可以打開門，走上街擁抱生命，如此簡單。但我看見你提心吊膽地凝看窗外，像一個藏在床底窺視，害怕怪物出現的孩子。
怪物，怪物在哪？街上的人群。
我們的人民。
我很遺憾你錯過了這麼多。
我很遺憾。
但不快樂的人類不就像你這樣嗎？
(Translated from the Portuguese by Daniel Hahn)
書名：遺忘之書
作者：喬塞·愛德華多·阿瓜盧薩
原文作者：José Eduardo Agualusa
譯者：李珮華
出版社：聯合文學
出版日期：2023/08
https://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963567
內容簡介
故事以露朵的第一人稱視角，以及第三人稱全知視角相互交替，安哥拉的歷史透過露朵從窗口所見的人與故事展開，我們彷彿在旁偷聽一樣。露朵足不出戶，但她與每個人的命運相連，死裡逃生的葡萄牙傭兵、改頭換面的政治犯、隱藏身分的祕密警察、調查失蹤案的記者，每個人都在一張記憶的拼圖上。《遺忘之書》是一部鋪排精巧又天馬行空的小說，映射出戰爭的動盪，即使在苦難之中也依然保有幽默，充分體現了作者對說故事與寓言的熱愛。
【Excerpt】
〈切格瓦拉的非洲無花果樹〉
在樓下中庭，湖水重新升起之處，生著一棵巨大的樹。我翻閱家中一本關於安哥拉植物的書，得知那是一棵非洲無花果樹（Ficus thonningii）。這種樹被安哥拉人視為皇家樹或談話樹，因為部落的族長和女性耆老經常聚集在樹下，商討部落要事。這棵樹最高的樹梢幾乎快長到了我的臥房窗口。
偶爾，我會瞥見一隻猴子在樹上徘徊，穿梭在鳥和樹影間。牠過去應該有人飼養，也許牠自己逃跑，或是被主人抛棄了。我同情牠。牠和我一樣，是這個城市的外來者。
外來的異族。
孩子們拿石頭丢牠，女人們持棍子驅趕牠。人們對牠大聲吼叫辱罵。
我給牠取了一個名字：切格瓦拉。因為牠看起來很叛逆，那略帶嘲諷、倨傲的神態，就像一位失去王國與王冠的國王。
有一次我發現牠在露臺上吃香蕉，真不曉得牠怎麼上去的。大概先從非洲無花果樹跳到一扇窗戶上，再從那裡跳上露臺的外緣。我不介意，反正香蕉和石榴很多，足夠填飽我們俩的肚子——至少目前是如此。
我喜歡剝開石榴，讓果實的光芒在指間綻放。我甚至喜歡葡萄牙語的石榴這個字，romã，字裡彷彿閃耀著晨光。
(I like opening up the pomegranates, turning their brightness around in my fingers. I even like the Portuguese word for them – romã – the morning glimmer it has to it)
〈俳句〉
(Haikai)
牡蠣大小的我
孤絕此處，懷揣我的珍珠
．
．
．
深淵裡的碎片
I am oyster-sized
kept apart here with my pearls
．
．
．
shards in the abyss
〈失明（和心的眼睛）〉
我的視力越來越差，閉上右眼，眼前只浮現重重陰影，一切模糊難辨。我必須扶著牆壁行走，閱讀更是一場奮戰，我只能在陽光下讀，使用的放大鏡倍率也越來越高。我重讀最後僅存的幾本書，它們都是我不願燒掉的。這些年來陪伴我的美麗聲音，已經有太多被我親手葬送。
有時我會想：我瘋了。
我到露臺上時，竟看見一隻河馬，在隔壁鄰居的陽臺上跳舞。我清楚這是幻覺，但我確實看見了。或許是飢餓的緣故吧。最近我吃得很差。
我的身體虚弱，視力逐渐消失，閱讀必然室礙難行。從前熟讀的段落不一樣了，讀的時候我會看錯，在這些錯誤中，有時會發現不可思議的真理。
在這些錯誤中我經常發現我自己。
(In these mistakes I find myself, often.)
錯誤讓有些段落更好了。
(Some pages are improved by these mistakes.)
螢火蟲閃爍，飛過各個角落。在微亮的朦朧中，我如水母般遊走，沉入自已的夢。也許有人會說，這便是死亡。
(A sparkle of fireflies, fireflying through the rooms. I move about, like a medusa jellyfish, in this illuminated haze. I sink into my own dreams. One might perhaps call this dying.)
在這間房子裡我有過美好的時光，那是陽光灑進廚房拜訪我的午後，我坐在桌邊，幽靈會湊過來，把頭枕在我的大腿上。
(I was happy in this home, on those afternoons when the sun came into the kitchen to pay me a visit. I would sit down at the table. Phantom would come over and rest his head in my lap.)
如果還有空間、木炭和可用的牆面，我可以寫一本講述遺忘的偉大作品：一部遺忘通論。
(If I still had the space, the charcoal, and available walls, I could compose a great work about forgetting: a general theory of oblivion.)
但我發覺，我已經把整間公寓變成了一本大書。當藏書全數燒盡，我也死去之後，留下的只有我的聲音。
(I realise I have transformed the entire apartment into a huge book. After burning the library, after I have died, all that remains will be my voice.)
這間房子裡，每一面牆都有我的嘴。
(In this house all the walls have my mouth.)
〈驅魔〉
(Exorcism)
我刻畫詩行
簡短
如禱詞
文字是
被放逐的
魔鬼的
軍隊
我切除副詞
代名詞
饒過
我的手腕
I carve out verses
short
as prayers
words are
legions
of demons
expelled
I cut adverbs
pronouns
I spare my
wrists
〈最後的話〉
(Last Words)
我憑感覺摸索著寫字。這體驗很奇妙，因為我看不見自己寫了什麼。所以，我不是為自己而寫。
(I write feeling my way through the letters. An odd experience, as I cannot read what I have written. Therefore, I am not writing for myself.)
那麼我是為誰而寫？
(For whom am I writing?)
我是寫給過去的自己。也許那個我以為抛下的人，她從未離去。她仍靜靜的，憂悒的，佇立在某座時間的閣樓，一處轉彎，或一個十字路口，而她能藉由某種神秘的方式讀到此刻我寫下的話，儘管我自己看不到。
(I am writing for the person I used to be. Perhaps the person I once left behind persists, standing there, still and grim, in some attic of time – on a bend, at a crossroads – and in some mysterious way she is able to read the lines I am setting out here, without seeing them.)
露朵，親愛的：我現在很幸福。
雖然我快瞎了，我卻看得比你清楚。我為你的盲目、為你的無比愚昧流淚。你原本可以打開門，走上街擁抱生命，如此簡單。但我看見你提心吊膽地凝看窗外，像一個藏在床底窺視，害怕怪物出現的孩子。
怪物，怪物在哪？街上的人群。
我們的人民。
我很遺憾你錯過了這麼多。
我很遺憾。
但不快樂的人類不就像你這樣嗎？
(Translated from the Portuguese by Daniel Hahn)
自訂分類：Selected & Extract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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