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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xcerpt:《清質澄輝——林文月學術與藝術研究》
2024/08/14 05: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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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xcerpt《清質澄輝——林文月學術與藝術研究》

書名之「清質澄輝」,乃出於南朝.謝莊〈月賦〉:「升清質之悠悠,降澄輝之靄靄。」澄輝,即月也。《澄輝集》亦為林文月先生一九六七年出版的第一本文學論集。其文筆以樸素清麗名家,具「清質悠悠」之美。「清質」原指月亮,但若從字面義,實可與「麗質」作為對照,或更能突顯林先生「水清木華」的文藝之美。是為記。
——
〈後記〉

雖然這是一本論文集,似乎還是可以讀到自己感到有興趣的部分,本書第二個章節討論的是林文月的作品《蒙娜麗莎微笑的嘴角》,其中有一段小專題則是與林文月的翻譯有關,以下摘要分享。

https://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931693
清質澄輝:林文月學術與藝術研究(修訂版)
作者:黃如焄
出版社:萬卷樓
出版日期:2022/07/01

內容簡介
「水無礙而瀉千里,遇轉折而成萬姿」原為葉維廉先生詮釋蘇東坡:「吾文如萬斛泉源,不擇地皆可出。在平地滔滔汩汩,雖一日千里無難。及其與山石曲折,隨物賦形而不可知也。所可知者,常行於所當行,常止於不可不止,如是而已矣。」之語。林文月於其生命轉折的詮釋,乃至於「三種文筆」的無心插柳柳成蔭,皆非自我刻意安排的追求,而是近於水流之遇山石曲折「隨物賦形」的結果,故其生命風姿或遠於「水無礙而瀉千里」的雄健奔騰,而實特有「遇轉折而成萬姿」的順應曲折、自由豐盈之美。

Excerpt
〈論翻譯——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

一九八七年林文月獲頒香港翻譯學會榮譽會員,象徵了她在文學翻譯上的貢獻與成就。但她卻一派坦誠從容自道「我從沒學過翻譯」:

我必須坦白,甚至連翻譯理論的文章都很少讀過,我只是因為生長的背景,令我具備了兩種語言能力,所以很自然地翻譯了一些外文書為中文。(《蒙》,頁92

此種寫法,讓人想起張愛玲〈談音樂〉令人印象深刻的首句:「我不大喜歡音樂」,逆折的語氣所造成的反差效果,卻如深水靜流,不動聲色地將一己的翻譯之道指向背離技巧、理論成規的另一端:態度與實踐。一如翻譯家思果所云:「學翻譯的人如果只學翻譯,永遠譯不好。」換句話說,林文月是以豐厚的學養與勤奮恆毅的嚴謹態度為基礎,期許自己能完成忠於原著的傳譯者角色,一路克服譯事的困難,並以具體的成功譯作,為自己的翻譯成就作沉默而堅定的註腳。
《蒙》書中主要有三篇文字涉及譯事,分別是〈游於譯〉、〈千載難逢竟逢——《源氏物語》千年紀大會追記〉與〈中日翻譯界小型座談會追記〉。前者,從回顧的視野、自作解人式地呈現作者一路走來對翻譯的看法與心態的轉變;後兩篇,雖為會議追記,以記事為主,但從記錄的詳實、資料的一絲不苟,實以側筆點出自己對翻譯的重視。至於收在附錄的林以亮(宋淇)〈翻譯和國民外交〉一文,除了包含宋淇對《源氏物語》各種譯本的針砭與對林文月譯本的稱許,更昭示了「翻譯乃大道」的肯定立場,並賦予翻譯以文化傳承與紹述的嚴肅使命。
林文月談翻譯,並不尚空談,往往以一絲不苟之筆呈現實際經驗、程序步驟、解決問題的過程,其中尤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一再自我重申「非常認真」、「嚴肅負責」的譯者態度。並」延續治學注重版本的立場,透過不同版本的搜羅、參考與比較,一方面可收「轉益多師」之功;另一方面,亦有「他山之石」之效。所謂「圓照之象,務先博觀」,而後力求最妥貼、最忠於原著的迻譯。
至於實際譯事過程中,林文月對於翻譯對象的選擇,雖有外在的因緣,但核心總是情感的因素「自己真的很喜歡那本書」,云:

對我而言,我翻譯,是因為閱讀了某一篇文章或某一本書,深受感動,想把那種感受讓不諳原文的讀者也能分享到。翻譯者與一般讀者不同之處在於,他必須非常認真的閱讀原著,不能放過一字一句,以及那些字字句句所顯現出來的氛圍。(《蒙》,頁98

她指出,欲成為一位好的譯者,必須先成為一個深受感動的讀者,先「入乎內」被作品深深的感動,方能在「情動於中」真誠無偽地情感經驗中,貼近(疊合)作者的情思意念,並以妥貼的文字「出乎外」地迻譯表現出來。因為:

譯者對原著的責任,已不僅止於欣賞感動的層面,而是要透過那一字一句的迻譯,讓不諳原文的讀者也能像自己當初那樣欣賞和感動,所以翻譯者必得是一個最認真和敏感的讀者。(〈游於譯〉,《蒙》,頁99

事實上,此中涉及的是文學翻譯的「可譯性」與譯者角色的討論,本雅明(Walter Benjamin)〈譯者的任務〉中即指出:文學作品所傳達的東西並不是資訊或陳述客觀事實,而是「非本質」、「某種深不可測、神秘的、詩意的東西。翻譯家如果要再現這種東西,自己必須也是一個詩人。」故譯者的任務實近於作者與讀者中間猶如傳信使(hermes)的角色,為了盡量忠實的傳遞原作的意旨,除了態度的認真外,則是有賴對於作家風格及語言形式的高度覺知與表現。是以對於譯事的過程與重點她指出:

文學翻譯,最重要的是首先細讀原著,不僅要瞭解其意,而且要體會其味,然後妥貼地轉迻出來。(《蒙》,頁69

「細讀」(close reading)是翻譯最重要的基礎,且譯者必須於細讀中掌握語言的表層意義及更深一層的作家語言風格,並以盡力忠於原作的方式創造另一種語言表現出來。以此觀之,歷來雖多將翻譯視為非原創性的寫作,唯其精義實近於「骨鯁所樹,肌膚所附,雖取鎔經意,亦自鑄偉辭」類似「述而不作」的創造性書寫。至於,「細讀」的價值,詩人北島(趙振開)說得好:

翻譯本身就是一種細讀。……細讀絕非僅是一種方法,而是揭示遮蔽開闢人類精神向度的必經之路。(《時間的玫瑰》,頁393

細讀的重點並非文字,而是將作品視為一個「存有開顯的瞬間」的產物,語言結構即是捕捉此靈視(vision)的瞬間,故讀者透過文字的引導與掌握,便可跨越時空,體會「古今興懷之由,其致一也」的文心,得以與古人「交談」。此處所謂「交談」,並非專指兩人面對面的說話,而是以心印心、以心傳心、以心感心的一種情感活動,正如林文月所云:

書,不言語嗎?書,正以各種各樣的語言與我們交談著。(〈陽光下讀詩〉,《回首》,頁7

「交談」是林文月的文學觀中一個非常特別的觀念,她將閱讀、研究、翻譯、書寫,皆視為一種心靈的「交談」。而此觀念,亦近於柯慶明先生所提出的「同情」,云:

同情,最好照字拆詞望文生義來解。或許我們可以用它來指陳:「生命彼此內在深處的相通,所生發的共同存在的感覺與意識。」(〈詩與其批評的一種觀點〉,《境界的再生》,頁6

文學中的「我」,本來就是一個更「真實」的我,透過自己所賞愛的作品的閱讀,得以與同代、遠古之人心靈神交,而得到一種「同情共感」的自我精神的成長與彼此生命境界的瞭解。並藉此得以更貼近的原作者的心思,成為掌握文本意義的關鍵。如林文月所云:

由於長期持續地認真閱讀和翻譯,我會覺得自己與原著的作者冥冥之間似乎產生了一種默契或瞭解。(《蒙》,頁99

便是建立在此情感的瞭解上,方有以「設幻」之筆,所寫成的〈與一葉對談〉。此即是譯者因長期細讀譯作,對作者有深刻瞭解,所產生的合理推想之辭。此「譯者」與「原作者」的密切連繫,詩人北島進一步指出其內在共通性:

我以為一個譯者只有在與被譯者的內心達到徹底的契合時才可譯之,因為此時二人已不分彼此,恰如一人。這一點猶如波德萊爾(Charles Baudelaire)譯愛倫.坡(Allan Poe)時那種觸電的感應。我這樣說並不是認為一個譯者只能譯一個詩人,我的意思是只能譯一類詩人,絕不是萬能,不是通譯。(《時間的玫瑰》,ix-x

此與林文月自道:我翻譯的都是很喜歡的作家,以及一向偏好翻譯女作家作品的情形可相呼應。也指出了翻譯作為一種受限制的書寫模式,其遣詞用字,不只是技巧而已,要能譯得傳神,仍有賴於心靈神會的情感默知。正如柯慶明先生所云:

(《源氏物語》)我是喜愛豐子愷的散文的,但卻覺得他的翻譯,情韻不對。他們在譯筆上的差異,使我真正體會到語言風格,正如美感情韻,不只有雅俗,亦是有男女的。林先生的情性相近,所以譯來格外傳神。(〈我所不知道的林文月先生〉,《臺灣現代文學的視野》,頁330

所謂「可以言論者,物之粗也;可以意致者,物之精也。」談翻譯之美的傳神寫照而及於譯者性情,猶如「知音」般地默會感知,可說是極致了。
林文月的譯事,以盡力忠於原作為主,為了使讀者充分明白原作的意指,除了有詳盡的註解外28,對於難以用語言說明的枝節,更出之圖畫,以之作為文字的延伸。故一般翻譯所經常提到的「信、達、雅」問題,已被林文月轉化成具體的語言形式、風格、聲情、氛圍、圖示的講究,而產生了林文月特殊的翻譯風格。首先,就實際譯作而言,所謂「辨於味,而後可以知詩」形式的覺知仍是翻譯第一要件。她指出:「在執譯筆之初,翻譯者首先要考慮的是文體」:

文學作品的翻譯不同於科學的說明性文字的翻譯,翻譯者不僅要譯出那些文字所含的內容,而且,同樣重要的是得注意那些文字是如何被書寫出來的。這個作家和那個作家的文章趣味不同,譯者要有極高的敏感去辨別其間的差別才是。(《蒙》,頁98

此段文字的重點,實猶如古典詩論中討論作家「本色」的「辨體論」。其關注的已不只是作品內容「說什麼」,而是指向語言形式「怎麼說」——不同作家表現方式的差異。林文月進一步舉出實例:

一個譯者應如何對待不同的作者、不同的文字趣味風格,是在《源氏物語》譯成後,另譯《枕草子》時,我所考慮的一個問題。因為二書的作者雖屬同時代,但她們的個性不同,文風有別。紫式部的文字更為委婉纏綿,清少納言則比較剛直簡潔。……舉《枕草子》全書一開始的名句「春は曙」為例,其簡勁的風格,我認為只能追隨清少納言的風格而譯為「春,曙為最。」我後來看到大陸周作人的譯本:「春天是破曉的時候最好。」反而覺得有些累贅。(《蒙》,頁104

……

「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林文月幾乎是以一個「老師」的角色嚴謹地來從事翻譯的工作,力求忠於原作不得逾越,以期務使讀者達到充分的瞭解。但長久累積下來的豐富翻譯經驗,也讓她嚴守的法度逐漸「鬆動」,而臻於「游於譯」的境界:

事隔多年,重讀這樣的文字,覺得這也許是多年教書的習慣,使自己在增設的「箋注」那個比較自由的空間裡表現無遺了。……回頭看這幾本較後期譯出的書,如今不得不承認,這些地方,我已超過了譯者的本分,而幾乎是一個老師的角色了。不過,我又回想,也許是走過三十餘年的經驗,逐漸脫離了一板一眼的翻譯「工作」,而有點享受翻譯的「樂趣」。(《蒙》,頁108

所謂「法極無跡,人能之至」,林文月後期的譯作,往往配合文意中途加入「圖繪」以便瞭解,或於文末置入「譯後小記」抒發己意兼有評論之用,當時並無意要創造特殊的體例,只是情之所至,做最充分的解說,並以之作為與讀者心靈「交談」的空間:

我譯一葉的短篇小說,在心情上是比較輕鬆的。雖然我仍很認真地閱讀……並且每譯一篇都有注譯、插畫和箋注,但初時我並不一定想出版單行本,所以時間上倒也拖了五、六年之久,又於注釋和箋注之外,加了另一項〈譯後小記〉,少者百餘字,多可千餘字,把自己翻譯之際的感思放進去,是一種比較自由的筆調。實際上,這已經和翻譯本身沒有關係,純粹是我個人翻譯之餘的副產品。這裡面的我,有時是讀者,有時是評論者;或者也可以說是譯者的我,在譯文之後藉著這個另闢的空間與我的讀者朋友交談。(《蒙》,頁109

以此觀之,文學翻譯雖原是一種受限制的書寫形式,但在加入了譯者詳盡的注解、手繪圖畫、譯後小記之後,實充滿自喻的痕跡,亦頗有史傳「贊論」的趣味,而成為一種深具個人性情與生命轉折的書寫。故對於林文月而言,翻譯與其說是專業,毋寧說是自己人生另一個維度的抒情展現。就翻譯而言,此種形式雖已超過了一位譯者的身分,但其譯作卻因此成為林文月生命色彩的「作品」,而成為其生命「抒情」的自然表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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