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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xcerpt:胡品清的《花牆》
2024/08/10 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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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xcerpt胡品清的《花牆》

https://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007223
花牆
作者:胡品清
出版社:漢藝色研
出版日期:1991/07

Excerpt
〈兩地書簡序曲〉

多年前,曾經一度下決心自修德文,於是把奧籍名作家褶威格的《一個陌生女子的來信》讀了好幾遍,中英對照的,德法對照的。那是我讀過的,唯一用書信體寫成的小說,而且驚爲奇書。
事實上,優雅的書簡一向被視爲文字藝術品,古今中外。在我國,有《古文觀止》爲證。在十七世紀的法國,《色維涅侯爵夫人》是書簡藝術的代名詞。十八世紀時,伏爾泰的作品中,除了小說以外,書簡也是最重要的一環。到了十九世紀,喬治桑寫了《旅游者的書簡》,感情綿密,文筆細膩。
二十世紀末是心靈最貧瘠的時代,年輕人連情書都用電話代替,於是行文不通,字也醜陋。電話固然神奇便捷,但也造成了不諳書寫的一代。人而不識書簡藝術,靈秀安在?
第一次和你面對時,因爲雙方都陌生,外加我天性怯場,初見只是小坐清談。你忽然問:「妳歡不歡喜寫信?」略微遲疑之後,我回答:「不太喜歡,因為寫信該像長篇連載,中斷不得。停止一段歲月之後,由於滄海桑田,想寫也無從說起。」臨別時,你把那封無法投遞的信親手交給我,一面問:「要不要帶回去看看,然後回一封?」
一定是因為那天的你只是陌生男孩,我把書信壓了兩天才想到拆閱。讀完之後,深感驚訝,覺得你我那麼神似,在多方面。也許是由於禮貌,也許因為你是一個可讀的人,我回了一封,而且回得相當仔細。當時,「可讀」那兩個字的意義比較浮面,意謂你的中文修辭相當卓越,雖然在台灣你只讀到初中一年級,然後就僑居異國,接受西方教育,一直使用西班牙語和英文。閑暇時,你還學法文。
自始,我認爲書信該是傳遞情感的飛鴿,探看對方的青鳥,縮短空間的「波音」,沒想到如今卻是連接密城與華岡的心橋。
接著,兩地的書簡繽紛優雅,我從而肯定除了你的信可讀之外,覺得更可讀的是你的「人」。在勢利、庸俗、冷漠、膚淺的今日社會中,認識了一個可藉書信互通心曲的男孩,對我來說,實在是一份驚喜。
書至此,突然有這個構想:「讓我們互為傾訴的對象,藉著經過美學處理的語言,讓式微了的書簡藝術復興,在〈兩地書簡〉中。」

〈兩地書簡之一〉

「收到一篇〈憂鬱〉,自冷風蕭索的華岡。
「我這葉浮萍,上星期漂泊在新大陸的幾個城市裡掘金:洛杉磯、克利夫蘭、波士頓,再回到密城。
「三月中旬,將前往中國大陸與「高幹」言商。反正,生活緊張而俗氣。這樣最好,免得太悠閑的腦細胞造反,詩也無成,事也無成。
「前些時,曾去威州北部出差,住在一家臨湖旅社。因爲是嚴冬,整幢樓裡只有五個人。大廳裡的爐火照樣熊熊地燃著,寧靜舒適而安詳。清晨,徘徊在寂靜的後山小徑上,追尋一份美,仰瞻冠以白雪的遠山,欣賞皎潔的世界,去領悟大自然的真意。眼望著被旭日染成七色交融的天邊,内心有著如止水的平靜。
「傍晚,為了能讓思想自由地向遠方飄逸,我獨坐在空靈的小山頂上的亭子裡。眼中滿溢著美麗的夕陽。心情使我浸沈於一個奇妙的世界裡,我曾虔誠地祈禱,爲我也爲妳。
「活在枯燥的密城,讀妳的信是我豪華的享受,因爲讀妳時,我又能回到自我的內心深處,不必爲商務糾纏。生活在『異國』,寂寥沈默。在此流浪的勇氣,原就靠親情和友情支撐,尤其是來自海洋彼岸的書簡。」
今天是清明節,風寒雨斜,日色一點也不清明,向晚時也一定不會有夕陽。
我說及夕陽,因爲你的書簡中的畫面裡常有夕陽。第「一」個出現在你的一首古詩裡:「誰見夕陽孤夢,覺來無限傷情」。第「二」個出現在歐遊書簡中:「一個人,在古都裡靜享寂寞,凝望夕陽在江水的彼方消逝。這醉人的異國黃昏啊,眞叫人忘卻身在天涯,忘卻孤零無助。」第「三」個是這樣的「在美國,我的生活圈子狹小,每日獨守辦公室至深夜,或者和電腦人士談生意。我內向,極少和酒肉朋友去Bar買醉。一天接近尾聲時,常常獨看雲起和日落。」第「四」個是意象,在你的一首情詩裡:「愛情,是夕陽餘暉中的細雨。」第「五」個夕陽滿溢在你眸中,當你在位於一個小山頂上的亭子中獨坐。記憶中還有第「六」個:「欣賞夕陽的悽愴美」。
也許,古今中外,有憂鬱氣質的人都偏愛夕陽。雨果說:「此時,太陽躺下了。」巴拿斯派領袖李勒則寫過一首傑作,題目就是〈夕陽〉。在聖.艾克徐貝利筆下,「小王子」悲傷時,就去看一次夕陽。至於李商隱,他在「意不適」時,也去看無限好的夕陽。
我也愛看夕陽,尤其是華岡之夏的夕陽。它的紅艷是寫不出來,畫不出來的,只能用眼睛品嘗。每個夏季,夕陽亮麗得驚人時,我就「獨自「喜」憑欄」,並不慨嘆「只是近黄昏」,原因是,繼那迷人的夕陽而來的必然是星光燦然的晴夜,或月華如練的銀夜。對月而有人可憶,就是幸福。很不苛求,是不是?
不知道你「下次」來台北是什麼時候,假如還有下次。那時,但願是在夏季,但願能遇上一個有夕陽的黃昏。果爾,我要你憑倚前廊上的欄杆,看看華岡之夏的夕陽,它像揉碎了的草莓,或桑椹,或法國樱桃,或一灘鮮血。總之,是梵谷也畫不像的。
我愛華岡的夏之夕陽,但不覺得它是那麼悲愴。

〈兩地書簡之四〉

吉普林說:「西是西,東是東,東西永遠不相逢。」然而,在東方和西方,有些神話卻不謀而合。以鳥為例吧!李商隱的一首詩中,有如是的句子:「蓬萊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爲探看。」據傳說,青鳥乃西王母之使者,於是後人把青鳥作為比喩,象徵書信。
在比國,有一齣很出名的象徵劇,劇名《青鳥》,內容是這樣的:一個銀色的耶誕夜,貧苦的孩子們既無禮品,也無大餐,只能眼巴巴地望著對面的富家孩子們在熒熒爐火前度過溫暖豪華的耶誕節。之後,他們夢見天使垂憐,帶他們去尋覓靑鳥象徵。於是東、西的青鳥就二爲一了。快樂之每次想起青鳥,我就聯想到你的「人」和你的「信」。於是,我的青鳥就有雙重意義了。牠既是書簡,也是我的幸福天使。
在一封信裡,你說:「又是夜闌人靜,整幢大樓裡,也只有我一個『孤魂』。」我回信說:「今後再也不許用孤魂形容『小龍』,他是胡品淸的天使。」
也許,有人注定了只能享有縹縹緲緲的幸福,像我。所幸,我能滿足於抽象的幸福,因爲,儘管在一般人的心目中,它不踏實,而我這個「假人」覺得它才給我安全感和幸福感,因爲沒有任何外界的人物及事物能對它構成威脅,除了我自己的喪亡。
多年前,讀《柴可夫斯基書簡集》時,十分嚮往梅克夫人和那位音樂家之間的心契靈融。可惜的是,後來梅克夫人因爲自己的一個孩子之喪亡而感罪孽深重,肯定自己因浸沈於對柴可夫斯基的形上戀情才疏忽了母職,遂主動地中斷了和對方的魚雁往還。
我是幸運的,既能享有幸福天使,又享有「絕對的」自由。有了那份自由,我就能永遠忠於一份絕對的殊緣。
也許,青鳥,就像刺鳥或是火鳥,只是神話中的飛禽。但,牠活在我心谷中的愛神木上,那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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