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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xcerpt:莊裕安的《會唱歌的螺旋槳》
2024/09/06 05: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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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xcerpt莊裕安的《會唱歌的螺旋槳》

書名:會唱歌的螺旋槳
作者:莊裕安
出版社:大呂出版社
出版日:1994/02/20

Excerpt
〈陌生而背德的音符〉
——
圍繞羅丹的音樂環境

1

今年臺北藝壇似乎跟三個一八四〇年出生的藝術家特別有緣,他們是羅丹、莫內、柴可夫斯基。如果再加上同庚的雷諾瓦、左拉和哈代,我們幾乎可以說,這是印象派和自然主義萌芽的一年。
提到上個世紀四年代的巴黎音樂界,我的心裡全占滿外國人。首先是波蘭來的蕭邦,他和喬治桑已同居兩年,而且不公開演奏,只在私人文藝沙龍獻藝。義大利來的羅西尼,早寫完他的所有歌劇,在法國擁有三幢房子,吃他的「音樂利息」,用上等的乳酪、香檳和小曲子,招待前來尋歡的樂友。這真是一個「瘋狂、頽廢、悲悒、作樂無度」的巴黎,出出入入的藝文界朋友是雨果、巴爾札克、維尼、拉馬丁、海涅、戈蒂爾、繆塞、德拉庫瓦、安格爾、李斯特、凱魯碧尼、孟德爾頌,哪一個人不在巴黎築一個窩呢?
倒楣的白遼士剛剛推出他的歌劇《本威奴托.傑利尼》,才上演四晚就因票房不足維持開銷匆匆下檔,他只好繼續過債台高築的苦日子。至於城開不夜,巴黎歌劇院又是誰的天下呢?義大利的唐尼采第推出《連隊之花》、《寵妃》,德國來的麥亞貝爾推出《新教徒》、《預言家》,風靡中產階級觀衆。隨著法國大革命爆發,波旁王朝所代表的「凡爾賽樂派」解體,那些精緻纖巧貴族化的音樂已打入冷宮。代之而起的是鼓舞士氣的大場面音樂,能表現詭譎動盪的氣勢,愈是激發挑釁人心的愈受歡迎。
由於音樂由宮廷獨攬,轉移到可讓普羅大衆恣意消費,一個「重商氣質」的時代於焉降臨。大場面大氣派的鉅資製作音樂,吸引中產階級的口味,佈景、道具、雜要、煽情、諧鬧都可以主宰票房。難怪號稱當年法國音樂界「救世主」的白遼士,幾乎無法力挽狂瀾。只好苦哈哈地說,義大利人對高貴思想的敬意,絕不比對烹調技術的敬意來得崇高,音樂不如一盤通心粉,而法國人被義大利人帶壞了。這也是因為法國人在動盪的改朝換代之後,好不容易有喘息苟安的機會,人人都想過一段昇平的好日子。

2

十九世紀是浪漫主義的世紀,尤其羅丹誕生的四〇年代,更是浪漫風氣趨向成熟,所謂「高度浪漫主義(Hochromantik)」的時代。雖然平民消費的音樂,不免有紙醉金迷的奢靡傾向,但嚴肅樂界卻發展出新鮮、幻想、神祕,注重個人抒洩的音樂。伴隨民主風潮的,便是民族音樂的興起,羅丹的生辰便鑲嵌在俄國國民樂派「五人組」之間,和斯拉夫的德弗亞克、挪威的葛利格、波蘭的韋尼奥夫斯基、英國的蘇利文、西班牙的薩拉沙泰,相差年齡都在三、五歲之間。羅丹在遺囑裡提及,傳統把鑰匙交給藝術家,藝術家靠著這把鑰匙,卻要躲過陳舊因襲。對浪漫樂派諸健將,他們仍秉持古典三和絃的和聲,但也開始運用不協和音和半音階。雖然作曲家也寫古典格式的奏鳴曲,但他們更嚮往自由的小品,好抒發私密的感情世界。他們創作更多「謎一般」的標題,暴露個人更多的愛憎、狂喜、苦澀或迷惘。
經過浪漫派洗禮後,我們對羅丹的這番話已不生疏了,「藝術的要點,是愛,是希望、戰慄、生活。在做藝術家之前,先要作一個人。」羅丹誕生的一八四〇年,對舒曼是深具意義的,這一年他和克拉拉結爲連理,並完成代表性的歌曲集《詩人之戀》、《女人的愛情與生命》。舒曼的內省和幻想,表現在他自取的兩個筆名,相互拮抗的風格上。我們看羅丹的「沈思者」,那個人也是充满內省和幻想的衝突,因爲這種衝突,他似乎只好探取一種「想要站起來」的坐姿。想像「沈思者」站起來的樣子,也許是一八八八年那尊「浪子」呢?
「浪漫主義」經常也帶著魔性色彩,羅丹出生的一八四〇年,也是帕格尼尼逝世同年。帕格尼尼死後,被教會拒絕於教徒墓地,因為盛傳他是附魔者。羅丹的第一件重要作品,一八七八年的「青銅時代」,也因為造型過於奇特而逼眞,導致時人指責他是以「活人模子」翻製而成的。作曲家白遼士的《幻想交響曲》,曲思中的吞食鴉片,亦被視爲作曲家親身嗑藥的經驗。

3

和羅丹相差十歲以內的法國作曲家有哪些呢,聖桑、德利伯、比才、夏布里耶、馬斯奈、佛瑞,這些音樂家當然各有建樹。但和羅丹畫時代的作風相較,我想,只有早他三十七年的白遼士,和晚他二十二年的德布西,才能匹配。
比起白遼士的晚景淒涼,羅丹還算春風得意的。白遼士活了六十六歲,晚年宿疾纏身,又不爲樂壇推崇,過著索然無味生不如死的日子。白遼士幾乎在死後一百年,才達到聲望最高點,最偉大的歌劇《特洛伊人》經過一世紀才解凍。他的作曲家地位,是先由德國肯定以後,才輾轉傳回法國。經過浪漫派的洗禮,半個世紀後的人們,對羅丹和德布西的抗斥,顯然不像對白遼士那般嚴重。
如果我們比對同時代的評論家,對三位創作者負面的按語,會發現有趣的雷同相通處。他們的作品經常被譏爲未完成、矛盾、不平衡、太個人化、醜陋、甚至背德。特別是羅丹和德布西作品中,未完成、不解決的部份,對「當代」是缺陷,對「未來」卻是創新。德布西的陌生音程、不規則節奏、放棄調性,預見了日後的無調音樂。而羅丹的不完整,頭、手、軀幹的斷片,提供塑體三度空間的新思維,絕對啓發了立體派或超現實的意念。
他們所信奉的「扭曲」,其實是另一種「眞實」。羅丹必須呈現披頭散髮的巴爾札克,從襤褸的長衫中鑽出,像一頭又傲又倦的海豹,那是他心目中最寫眞的小說家。德布西描寫雲和海,必須切斷小節線及和絃,唯有音符與音符不規則地堆積搓揉,才能表現雲與海的明滅飄忽。這一切,其實只在印證羅丹遺囑裡的一句話,但願「自然」成爲你們唯一的女神。這句話無非提醒創作者,不要太依賴前輩的遺產。在太多主義、流派的庇蔭下,人們往往矇蔽了觀照自然的慧眼,忘記了你從自然裡看到學到什麼,就該老老實實呈現出來。別在乎別人視你違反自然,要一心一意忠於自然。
羅丹逝於一九一七年,同去的還有畫家竇加。這一年,畢卡索爲薩替的芭蕾設計一件超現實主義的舞臺、佛洛依德發表《精神分析導論》、第一張爵士樂唱片問世、法國六位作曲家結集爲新浪潮的「六人組」,似乎每一件事都可以在羅丹身上找到依附,羅丹不孤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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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品文的文品不小〉

我最喜歡西餐沙拉和散文隨筆,我真是個小品味的人。時尚文人最忌流於輕薄短小,跟人家講我是製造和消費小品的人,好像很見不得人的事,感謝梁實秋的《雅舍小品》不必叫《雅舍隨筆》。
提起小品文,總叫我們想起幾位英倫紳仕,最先採用爲書名的卻是法國的蒙田。他取「Essais」這個字眼,同胡適之一樣,意爲「嘗試集」。我在開羅沙拉吧,看到廚子將原子筆一般長的白玉葱,放進蕃茄、蘑菇和卷心菜中供人嚼食,也想嘗試一下。小品文的文品並不小,跟全世界各地的沙拉吧一樣有容乃大,你讀過《雅舍小品》的〈乾屎橛〉或〈鞋〉嗎?
很多人爲小品文下各種定義,不如普里司萊一語中的,「小品文就是小品文家的作品」。什麼又是小品文家呢?班生說那是一種「把一顆心掛到袖口上去」的人。我覺得我所認識的「我不認識的思果」,是在理髮廳裡,脖子上綁著不鬆不緊的大白巾,任由師傅刮腮掏耳,聽他滔滔漫漫講梅醴的小紅雀、新民的老橡樹、和他自己的拔牙記。
所以小品文的精華,不在題目,而在作者的人格美。只要冠上英文的on字,什麼都可談,蒙田隨筆就是一片〈on父愛〉、〈on 書〉、〈on想像的力量〉,中文不必嗡嗡作響,梁實秋的題目乾爽俐落:〈鬼〉、〈錢〉、〈豬〉、〈匿名信〉、〈洗澡〉。柴米油鹽、陰陽五行無可不談,小品文家像拆字算命先生,但他解析的不是你的前途,而是他自己的人格。
比如說梁實秋的〈孩子〉,講的並不是梁文騏他們。開場就是蘭姆妙喩,「孩子沒有什麼希奇,等於陰溝裏的老鼠一樣,到處都有」,然後又是「孟懿子問孝」、「約翰孫主張不廢體罰」、「哈代的詩」、「唐僧鍾愛八戒」。除了作者的人格美以外,小品文也講求知識博,但他炫學的絕不是昨夜的殘餚,這些陳舊的沙拉菜色,可口要領全在「鮮」字。
小品文寫得最剔透的,要數余光中和思果率領的沙田老將,人數多到可以組成足球隊,也許是英國風吹過龍虎穴。另一股域外潮也飆得猛,顧肇森、遠人、鄭寶娟和戴文采的小品文都道地,除了「人格美」以外,恐怕作者也得有幾分囉唆和油條。小說家寫出好小品不稀奇,張愛玲的〈說胡蘿蔔〉、〈談音樂〉最具代表性,曹雪芹的博聞善感,鐵定是小品文的高手。至於像姚一葦的《說人生》和王溢嘉的《說女人》,都是絕妙佳構,卻不算小品文。就像登山與散步,小品文講究的是漫與閒,可不能把一個話題「on」成一本書。
我相信好的小品文不會比詩容易翻譯,它牽涉的不只文法和生字,已經是「書的體溫」層次。大概要有跟原作者聊天的修養和脾氣,才能傳達原著的神情,這種旗鼓相當,頂好翻譯者也是小品文家。能找到唐吉訶德和桑科式的匹配,一個是「聰明的笨」,另一個又「笨的聰明」,小品文的翻譯才可能不失原味,這是一本中譯的《伊利亞隨筆》難以出爐的原因所幸,小品文絕不是散文家的專利,任何一位擁有人格美的作家,只要肯抛開身段,都歡迎為後學留下一冊小品文文集。就像前人提過,好作家應該爲社會翻譯一部經典,撰寫一本自傳,我呼籲再追加一冊小品文集。再也不會有一本書的體溫,會比小品文集,同時那麼靠近作者和讀者的體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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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2  中國時報「開卷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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