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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xcerpt:莊裕安的《一隻叫浮士德的魚》
2024/09/05 05: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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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xcerpt莊裕安的《一隻叫浮士德的魚》

書名:一隻叫浮士德的魚
作者:莊裕安
出版社:大呂出版社
出版日:1991/06/20

Excerpt
〈帶書過境〉

很少有旅館提供旅客舒服的閱讀設備,我所要求的也不過是足夠的亮度以及適當的角度,像眼鏡行老板叮嚀的,符合光學原理和生理功能。巴黎郊區的四星級「水星」旅館,客房內的設計就充滿法國人既浪漫又機械的頭腦,電燈的造型摩登有趣,連照明開關都鑲嵌在牆壁中,渾然一體毫不礙眼。走進那個房間,非常強烈就聯想起楚浮和夏布洛,一個電影感的臥室。不過,待了幾分鐘,等新奇感消失後,我又寧可那是巴爾札克或莫泊桑的,適合看書的房間。
每一次旅行,我都攜帶恰當的支票和超額的書,我對缺書的不安全感,總是遠超過缺錢。早在一八二二年英國散文家威廉哈茲利就提過,查爾斯蘭姆乃世間最壞的戶外伴侶,因爲他是戶内的最佳夥伴,一篇佳作有害於戶外美景的享受,應該留做清談的資料。哈茲利能夠悟出這番道理,想必是曾經深深身受其害的,我自己一直陋習不改,宛如雨季忘了帶雨傘出門,晴天忘了帶雨傘回家。
帶書出遠門,主要是無法忍受機場過境的等,長途飛行的熬,繁華繽紛之前的那一段空白,還有入睡前閱讀的習慣。旅行並未教我放鬆,我還是守著日常的金科玉律,任何無聊的等待都是生命的浪費。書是用來治療「機艙症」的,或者名之「密閉室恐懼症候群」,我的心吊在九霄雲外時,擔心的倒不是死亡,反而是生命無法承受的輕。航空公司所能提供的,只是不斷的大宴和小酌,以腸胃的飽滿來交換大腦的空虛。現在我還學會了,即使你去的是冬天的阿拉斯加,也不妨帶一套夏威夷海灘裝,在地球任一角落的上空,每一架民航機的經濟艙,永遠都是夏天。有一回我們估計下機的所在氣溫接近冰點,有備無患塞滿衛生衣褲毛襪,結果長程飛行最羡慕的就是幾個身穿背心短褲的老外。
旅行時的另一個密閉室,就是旅館客房,既不中看也不中用的小電視小冰箱,簡直沖了熱水澡後就無所事事。如果對打烊的街道、小酒館、迪斯可舞廳,各式各樣的銷金窟不感興趣,最懷念的自然便是居家時的幾本床頭書。哈茲利說旅行是要尋求一個喘息的空間,去思索一些不相干的事,像米爾頓《Comus》中的冥想,「可以整理她的羽毛,擴展她的翅,因為在各種擁擠的地方,羽翅都零亂了,有時受了傷損」。旅行對我來說,永遠是走馬看花,大概很難用來「梳頭」,真要「整理零亂的羽毛」,至少非要在一個定點待上個把禮拜。我也不知道,帶書的旅行,是喘息還是窒息,是思索一些相干還是不相干的事。總之,我是不太喜歡「眞空無菌包裝」的旅館房間,只好帶幾本土產散文自我消遣。
有時候文明國家比落後地區更需要帶書過境,因為前者總是讓我們看到穿制服的機場、車站和高速公路。加德滿都機場最先叫我丟開書的,是它迎面而來的牛糞味,徘徊在海關之間,就像走進E. M. 佛斯特的小說《印度之旅》裡。大晴天的國內班機竟然只能起飛不能降落,原機折返使原本四十五分鐘的飛行,變成十一小時的汽車跋涉,因禍得福倒也叫我們開了眼界,讀了一本叫做「民不聊生」的書。
萬卷書通常是萬里路的替代品,帶書的旅行只是表現愛書人的不安全感,害怕萬里路上的風景不及自家的新奇好看。有些異國的情調,實在跟臺北相差不多的時候,我寧可跟查爾斯蘭姆做伴。每次出遠門,我都攜帶超額的書出門,而且還帶更多的書入門。米爾頓要我們出遠門用來整理羽毛,誰叫我出入都帶一團贅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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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時晚報

〈王爾德的僕人〉

小泉八雲有一篇叫「談旅行」的文章,一開頭就提到所有成功的美國文學作品,其優點大部份是靠著因為作者是旅行家,他舉了從華盛頓歐文到亨利詹姆斯,一個甲子裡的十三位名作家為例子。這篇文章距今已快一世紀,旅行和作家湊在一塊兒也不稀罕,大部份觀點不算新鮮。他說,旅行的雙重任務,其一是對旅行者本身而言,花費自己的時間和金錢,使自己的身心獲得最有裨益的陶冶,再次為對所有旅行的地方或當地人民的任務。這篇小品寫到
這兒就倏然而止,百年後也問不到願聞其詳的下文了。
行萬里路的修身養性就不必老生常談,倒是旅人對異鄉有些什麼任務,也許値得觀光客好好反省一下。特別是台灣客近來財大氣粗惹外人厭,連自己同鄉在異國相逢都覺得刺眼。有一次我在巴黎某個旅館大廳,就非常希望那些台胞通通變成「王爾德的僕人」。據說唯美的王爾德因為看不順眼又不得不聘用僕人,就叫僕人穿上和壁紙同樣花色的制服,好讓他們出入之間視而不見。一個盡職的導遊似乎應該先探聽下榻旅館的壁紙花色,好準備幾套制服備用才是。
我自己只有在拍照的時候,才會想當王爾德的僕人,特別是在鬼影幢幢的劍橋,多麼希望化身爲三一學院的一磚一瓦,化身爲馬羅的領結或是拜倫的袖扣。徐志摩也會搖身一變爲王爾德的僕人呢,「在康河的柔波裏,我甘心做一條水草」,多美的僕人制服。旅客對遊覽勝地最大的奉獻,恐怕就是當個謙卑的僕人,儘量把自己溶入一花一木的風景裡,切莫對主人的家當動了邪念。我在羅浮宮會看見台灣客伸手去摸某座男雕像的下體,被法國導遊斥個滿臉通紅的經驗。
尼泊爾波卡拉的費娃湖本是庸人天堂,那兒有一條嬉皮街,據說被台灣遊客訓練成中華路,一件貨品殺到三折成交,都可能買貴了。以物易物的加德滿都小乞丐,拿著手工銅鐲交換文明東西時,早學會從遊客手上的 Nikon 照相機、脚下的愛迪達球鞋,殺到一枝雷諾原子筆成交。尼泊爾人很快就會提高國民所得和外匯存底,多虧台灣來的經濟學敎授。誰會去貧窮落後的國家當僕人呢,人人都是王爾德。
我不知道小泉八雲認爲旅人對旅遊的地方和人民,該負什麼樣的任務。我只希望付出機票,帶回軟片的觀光客,不破壞任何人文與自然的風景就很感激了。試想花了好幾萬元旅費,誰不是想去當大爺,怎麼可能屈居僕人呢?然而出發旅行的人,如果行前帶著朝聖「我主」的心理,我相信那一趙旅行會來得隆重一些。
當然啦,王爾德的僕人只是意謂不去破壞地主國的觀瞻,絕不是要觀光客去外國端盤子倒茶水。最完美的僕人,像小泉八雲所提到的那些經典旅遊作家,除了賓主盡歡外,也是宣揚主人美德的好僕人。其實,我常常在旅行回來的朋友眼光中,看到亨利詹姆斯的慧黠,那些人總願意屈居王爾德的僕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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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時晚報

〈憂鬱帶面具〉

我讀醫學院的時候,教授就警告說,不要讀藥商提供的文獻。那裡面不見得是錯的,但總不免流於一面之詞,科學專業廣告騙人,為害尤勝過一般商業廣告。
最近我收到一份瑞士汽巴藥廠寄來的資料,由於主題和内容是我關心的憂鬱症,不免將它們讀個仔細。這篇文章主要談「隱藏性憂鬱症」(Masked Depression),這是有別於傳統「一般的」、「激躁的」和「呆滯的」分類。簡而言之,病人沒有習見憂鬱的精神病理表現。
文章中引用維也納兩位醫師的臨床經驗,各取三十六例和一二七例最後診斷爲此病的患者,最初家庭醫師給予的奇怪病名,包括心絞痛、膽囊炎、甲狀腺機能亢進、食物過敏、貧血等等。第一線醫師初診結果,本來就容許一點偏差,不過看了列表的病名,這隱藏性憂鬱症所戴的假面具,也未免太誇張了。
「隱藏性憂鬱症」跟傳統「憂鬱症候群」最大的不同,在於一般的憂鬱症很少有身體的症狀,而隱藏性憂鬱症卻以身體症狀掩蓋悲傷、罪惡感、無望、遲緩等正統症狀。這些身體症狀包括睡眠失調、白日疲倦、體重減輕、食慾性慾問題,甚至頭痛、耳鳴、便秘、嘔吐,一些臨床醫師最容易碰上的病人主述症狀。
這份廣告文案最重要的賣點,是舉出症狀治療對隱藏性憂鬱症無效,連安眠藥、安神藥也難發揮作用,與一般憂鬱症比起來,自殺成功率還要高。這一類病人,很像梅菲斯特派來挫折我們開業醫生的,不明確的診斷和無反應的治療,一再造成醫生與病患不快和負擔,最後病人以轉診方式,送往大醫院接受不必要的檢查甚至動手術。
隱藏性憂鬱症幾乎沒有一個絕對或特別的診斷特性可提出,Lesse離師描述典型病人的特徵是這樣子的,四十到六十歲女性,處事僵化不變通,不論對自己或別人都是非常的挑剔,常用重複要求的方式來控制別人,以補足自己不滿足的感覺。這些特性還滿符合憂鬱型人格的缺少彈性、過度注重秩序、不妥協、過分謹愼。
這些病人原本是家庭和醫生的負擔,當全民保險制度建立後,恐怕又要變成禍延子孫的一員。農勞保的虧空,因素相當複雜,有一項非次要的因素,恐怕就是醫療能源的浪費。像這一類隱藏性憂鬱症病人,本身就是要藏在「身心症」病人中,屢次嘗試治療失敗,才會下診斷的。病人一再「轉枱子」,必定延誤醫生診斷的契機,這樣的醫療浪費,不像貪贓一類的違法,可也陷於移山塡海的虧空。
到底有多少游移於各家醫院診所的病人,可能是隱藏性憂鬱患者呢?柏林的一位精神科醫師,對家庭醫學科和精神科以外的專科醫生做調査,發現隱藏性憂鬱症所佔比例,在就診病人裡高佔百分之一到百分之十不等。這個疾病的盛行率因各國的文明和文化而異,在台灣嚴重身心汚染的環境,肯定絕非少數。
我身邊有些過得極不快活的白領朋友,身陷在不如意的工作或家庭氣氛裡,表現出疲倦、睡眠失調和肌肉筋膜酸痛,不知道是不是帶面具的憂鬱患者。至於一些藍領的病患,永遠在擔心他的倦怠是肝火和肝炎,一再接受五分鐘一次,電視裡傳來「阿沙力」、「康有力」的洗腦,說不定有更多帶面具的憂鬱患者。
《惡之華》裡,有好幾首以「憂鬱」爲篇名的詩,其中一首的開頭說,「我像個多雨之國的國王似的/富貴而無能,年輕卻已老朽/對教師的彎腰低頭報以輕蔑/對狗之厭倦正像對其他動物/野味或蒼鷹無一能使他開心……」。我願意把波特萊爾,暫時借給還不想去看精神科醫生的,帶面具的憂鬱詩人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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