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中午，你突然出現，說要來跟我學習素描。

喔！我愣著，自己都不知道能教人素描，趕緊收拾心情，思考怎麼教。

你在樓下等，低頭，默不吭聲。

果相師父招呼你吃午餐，你沉著臉搖頭。

他替你端一碗青翠紅綠鮮明的飯菜，熱得正冒煙，拿到你面前誘引：來吃飯，好嗎﹖

你呢，仍冷面回答：我不餓！

好啦，吃一口試試，很好吃的。（這個場景像在哄小孩兒）

我看不下去，也加入哄孩行列：先吃飯，才來畫吧。

你一直不肯卸下臉上的冷霜。明眼人清楚，你被自己的情緒綁架，心淪陷了，找不到救主。我可以理解，要求高中生立即轉化負面情緒，的確困難。

我問：你怎麼了，有誰罵你了嗎﹖

你點頭回答：是，早上被媽媽罵…。

哈，瞧你的嘴角向下重壓，還憋著很深的氣哩。

是啦！看你緊繃著臉，好似我們也罵了你一樣。已換了場景，也該換個心情呀。我們不怪你，孩子嘛，誰沒陷入低谷過。

哼！我們先吃了！就讓你聞菜香味，刺激你的腸胃咕咕叫。

……都收拾碗筷了，你還想虐胃續唱空城計﹖

罷了！我可沒時間跟你慢磨，先教畫吧。

我問你的素描功課，你仍一本正經不開心模樣，回答：我的素描成績不好。

其實你還不錯，雖陷入惡情緒裏，仍然有問必答。

我說：不知道老師的標準為何，我又沒見過你的作品，你現在畫一張吧。

我在旁邊看你板著臉畫一個三面方塊圖，然後選其中一面塗陰影，細細的鉛筆線，重複一遍又一遍。

我提醒：另外兩面呢。

你不理我，只顧說給自己聽：我要表現細緻的畫功。

忍不住再次提醒：那兩面也該畫吧。

你仍不甩我的意見，只一逕地畫一面，等畫滿細線了，才畫另兩面，結果是，三面一致細工，竟細成一團平面圖。

我發現你的問題，忽略整體，唯重視每個小細節。遂示範畫方塊圖，先粗略勾繪，再分以三面不同的明暗效果，呈立體感…最後，才細節收拾。

為你說明時，我講一句，你就頂一句。

我故意跟果相法師喊話：欸！我還沒教過這樣頂嘴的學生呢！

這句話你聽進去了，面有歉色，稍微收了心。（別以為師父會對你客氣，你可不是客人，現在是自投羅網的學生欸！）

漸漸，你願意聽，也願意再畫一遍，認真看示範，再次練習。你終於懂了！太專注細節的描繪，反而失去整體的空間感，把立體描成平面。

孩子，學做人也是如此啊。太鑽牛角尖細節，容易墮入情緒的陷阱。細節的另一含義，即「自我」。只關注自己的感受，而不替他人著想。你看！有三面需要關心的空間，你卻只顧一面，把自己束縛在小框裡，框裡不就是你的心，你的情緒嗎﹖

情緒是可以被諒解和接納，但要適可而止。你曾經理性的檢討自己，被媽媽責罵的原因嗎﹖自我太強，無視於整體，你的性格就像素描一樣。疏忽替人著想——疏忽勾勒整體感。爸爸、媽媽、你和弟弟是一家人，加上阿公阿嬤姑姑叔叔阿姨等人是一家族，這是整體。你從小備受寵愛，大家都適應你的好惡，

也就是說，整體配合了細節，以細節為主，竟壞了一張好畫啊！

與人相處，自己與別人即是整體。

學畫如學做人，好好思惟師父給你的指點。學畫，應先以整體為重點，細節補之；做人，要先替別人（整體）設想，不要老是要求人家配合你，唯你意見為主。

（梵於2013.10.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