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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K,敗在「行銷王」手上
2012/05/19 2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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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3.26 東方早報/俞曉群

DK有一條令人震驚的經驗,叫做「出版是內容產業,千萬不要讓行銷人員主管出版社!」因為在1998年以前,DKDorling Kindersley)的創始人控制著股權,他們的品牌是完整的;後來,正是由於一位「行銷大師」的出現,使過去的那個DK名存實亡。

上世紀九十年代,是中國出版界引進西方圖書的高峰期,DK正是我們圍觀與圍攻的重點。有名的如他們的「目擊者叢書」,早期曾經以直銷的方式,在中國市場試水,我還專門派人與他們接觸過。後來在幾屆法蘭克福書展上,我經常在DK展臺中轉來轉去,他們的圖片書做得確實漂亮,精裝,大開本,潔白的銅版紙上,擺滿色彩奪目的示意圖片,許多常見的題目,像葡萄酒、攝影、食材、育兒……DK一做,立即從同類書中跳出來,讓人們脫口稱讚:「這一定是DK的書!」所以,無論是站在出版人還是讀書人的角度,我非常想了解DK的經營之道。

這本《我在DK的出版歲月》,我斷斷續續讀了三個月,竟把那書看了三四遍。這位大衛斯(Christopher Davis)先生文筆真好,在我的閱讀經歷中,幾乎沒見過如此善寫的出版人。全書的故事起承轉合,跌宕起伏,首尾呼應,一氣呵成,確實讓我讀出了文學作品的味道。看到後面時,經常會把前面的情節再溫習一下、對照一下、梳理一下;有時忍俊不禁,口中還會喃喃自語:「如此美妙的文筆,應該去寫小說啊!何必來做出版呢?」

我已經好多年不看小說了。這回好,讀著小說一樣的文字,把DK出版經驗挖掘出來,一舉兩得。更重要的是,作為出版家,大衛斯先生果然名不虛傳,他每一次煽情的字裡行間,確實蘊藏著許多真知灼見,讓我由衷敬佩。

DK
創建於1974年,由四個從大出版公司MB跳槽而來的傢伙,野心組建。他們說MB的工作太循規蹈矩、坐享其成,很難產生創作衝動,缺乏創新空間。本書作者大衛斯先生是四人之一,他們的上司是彼得.金德斯利先生,被稱為「革命性的美術編輯」,再加上製圖師克里斯多夫.道林先生,這一定是後來DK圖書偏重內容與形式美妙結合的重要基礎。

評述DK案例之前,我先復述一下出版社類型的界定。出版有編、印、發三個環節。按照邏輯學定義,建立一家出版社,它的充要條件是「編」,它的充分但不必要條件是「印」和「發」。

dk

DK是從「編」起家的,他們的工作路徑是:創意選題——邀請作者——編輯加工——版面設計——版權行銷。此類出版社的主戰場是「內容建設」,忙活一年,最終拿著幾疊設計樣張或幾本預裝的樣書,到法蘭克福書展上推銷版權。

1975
年,DK第一次參加法蘭克福書展,只帶去兩三個出版計畫的樣張。大衛斯先生描述當時的慘狀:他們租不起展臺,住在爬滿蟑螂的小旅店裡。白天,像驢子一樣,肩上馱著美術袋,在巨大的展場中跑來跑去。每鑽進一家大出版公司,在對方奇異的目光下,一面慌亂地掏出樣張,一面結結巴巴地介紹選題,「活像行乞的托缽僧」。但是,當對方看到DK出版樣張時,他們的目光由不屑化為驚奇,再由驚奇化為欣賞了。結果,幾個野心家得到了回報,其中《攝影全書》,不久就成了百萬冊的暢銷書。這就是「內容建設」的力量!按照這樣的方式,DK運行了三十個月,只出版七本書,其中有四本印量達到百萬冊以上,它們是《攝影全書》、 《自耕自食大全》、《攝影手冊》和《你們的寶寶》。他們成功了。

1982
年,DK第一次在書背上印上自己的書標,健全了編、印、發生產線。到1998年,他們製作的圖書已經超過2,400百種,絕版率不到20%;他們每年銷售圖書、光碟、錄影帶六千多萬件,遍布115個國家,50種語言,與全球400多家出版社有生意往來,其中有藍燈書屋、讀者文摘、拉魯斯、企鵝等。僅在1998年,他們的大暢銷書如《急救手冊》、《家庭醫藥指南》和《醫藥大百科》,印量都在600萬冊以上;「目擊者叢書」以16種語言出版達100種,印量3,800多萬冊。

內容為王!DK是一個典型的出版案例。下面還要加上一條:革命性的美編!只要看到DK出版的書,你就會理解「美術編輯」的力量。當然,這還不夠,在大衛斯先生的書中,還包含著許多好經驗,讓我這個在出版界混跡三十年的人,都會時時感到震動。只是它們被大衛斯先生攪和在一個個生動的故事裡,我需要從那些近乎瘋狂的「文字秀」中,把它們剔出來,羅列如下:

dk

一、風格:作為一家以圖片書著稱的出版社,他們的去背圖像,配上全白的襯底,成為DK鮮明的風格。他們在圖片的製作上最下工夫,積累了超過200萬張的圖片庫。有時做一兩本書,他們的圖片準備,足以再做20本書。所以,DK圖書的主流風格是「插圖美」,這一點絕對不能擅動。

二、國際化:他們不斷向文編和美編灌輸放眼全球的理念,「讓世界各地看我們書的人,都不應該感覺是看外國人的東西」。這裡,「純白底襯」的風格,也幫了DK國際化的大忙,「民族、階級的寓意或是歧視,一概就此抹消」。

三、選題:他們堅信「沒有無聊的題材,只有無聊的版面」。所以他們不怕做平淡的題目,在強調知識性之外,他們在版面上下大工夫。比如「目擊者叢書」,64開本,他們在每頁設計上的成本,是其他傳統出版社同類書的十倍!這樣的書最適於做國際版權交易,因為世界上多數出版社不肯或者無力這樣做,他們只有透過買版權,達成出版此類高成本圖書的目的。這也成為DK在國際市場上百戰百勝、包打天下的公理。

四、實用:他們的口號是「DK不做茶几書」,強調圖書的實用性。比如在市上流行遊戲書、圖畫書的時候,DK發現那些書的缺項是只注重娛樂,缺少知識含量。他們在「目擊者叢書」中,選擇一些貌似平常的題目,卻以知識取勝。另外,他們還將DK的出版理念,由家庭圖書館(Family Library)改為家庭學習(DK Family Learning),或者是終身學習(Learning for Life)。其意在融入教育出版的概念,增強品牌的實用價值。

五、雜項:DK說,書稿就是髒衣服,需要認真漂洗。編書就是蓋房子,蓋好了,就會有人來。直銷不是事業,而是信仰;它叫賣的不是商品,而是夢想。招聘編輯很簡單,寫一段文字,談一次話,反應遲鈍與談吐膚淺的人,堅決不能要。DK上市的日期,是透過占卜決定的。出版社不應該設在鱗次櫛比的寫字樓中,而應該坐落在布滿酒吧、閣樓和倉庫的街區,與形形色色的創意產業為鄰。

六、DK還有一條令人震驚的經驗,叫做「出版是內容產業,千萬不要讓行銷人員主管出版社!」因為在1998年以前,DK的創始人控制著股權,他們的品牌是完整的;後來,正是由於一位「行銷大師」的出現,使過去的那個DK名存實亡。本文的題目,說的就是這件事情。

dk03

那是在1998年,當時DK已經如日中天。幾位DK的創始人開始尋找接班人,結果陷入「創辦人徵候群」。此時,一位市場行銷專家出現了,大衛斯先生稱其為「行銷王」。行銷王宣稱:「行銷勝於一切。」他擔保五年內,讓DK擴大為現在的兩倍。行銷王瞧不起做內容的編輯,更反對以內容為先導的市場行銷理念。他開始大清洗,甚至將大衛斯先生也趕回家去養老。這對於以「內容」起家的DK來說,無疑是一劑致命的毒藥。不久,行銷王就為缺乏文化認識的行銷理念付出了慘重代價。在發行大暢銷書《星際大戰》時,他錯估市場,全球一次鋪貨1,800萬冊,結果只賣了500萬冊,立即掙斷了DK的現金流,股票大跌,企業立即處於瀕死狀態。

此時,正乘著網路概念一路飆升的培生集團乘虛而入,買進DK的股份。「城頭變幻大王旗」,原DK董事會元老紛紛回家,行銷王更是帶著滿臉唾沫,埋單走人。剛剛「被退休」四個月的大衛斯先生,卻被培生集團請回來收拾殘局。不過「一日不見,如隔三秋」,股權變了,管理方式變了,人物變了,只剩下DK的品牌沒有變。昔日DK文編美編奔來跑去、亂中有序的活潑氣氛沒有了,代之以「銀行般的寫字樓,編輯們窩在固定的座位上,盯著電腦螢幕工作,空氣乾淨得像飛機的機艙」。大衛斯先生歎道:「只要可以掙脫官僚組織層層的鉗制,這些都可以不要。」

大衛斯先生懷念當年那個表面上亂七八糟的DK,上司和員工混雜在一起,活像個大家庭。文編、美編、總編的辦公桌,都雜亂得讓人感到充實。攝影棚中的動物拍攝,充滿了戲劇性與危險;一些美貌的女大學生做著編織的pose,攝影師圍著她們轉來轉去;《食材大全》工作組忙著做各式各樣的菜肴,從色調到口味,都要一一操作,才能拍攝下來,收入書中。中午,DK的員工早已經被陣陣菜香引得垂涎三尺,趕緊衝過去,將拍過的食品「中飽私囊」。不過,大衛斯先生提醒:不要看哪道菜色澤鮮豔就吃哪道,那一定是定型劑的作用,吃下去會肚子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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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衛斯先生的書,還有兩點,讓我一喜一嗔。

所「喜」者,我發現這些老外的編輯之道,竟然與出版家沈昌文老先生的著名觀點幾乎完全吻合。沈先生的二十字箴言:吃喝玩樂,談情說愛,貪污盜竊,出賣情報,坐以待幣。我粗略統計,大衛斯先生書中的高頻詞,排在第一位的是喝酒,第二位是吃飯,第三位才是書稿。

全書開篇,DK成立後,第一次參加法蘭克福書展。深夜,大衛斯先生喝得爛醉而歸,一位「快要過了保鮮期的女版代」,還把電話追到酒店,大呼「誰到法蘭克福還要睡覺?」已經喝得發蒙的大衛斯先生隱約記得,在酒吧裡,那位女版代把他逼在牆角裡,胸部幾乎頂到他的鼻子。

接著是組《美酒賞味》稿子,他在女作者的家中,邊品酒邊談稿子,漸漸喝得爛醉。作者問酒的顏色像什麼?他心裡想著像尿色,嘴裡卻說像甘草色;作者問酒的味道像什麼?他脫口說出像馬廄味(或像拉布拉多犬的睡墊味),半醉的女作者卻聽成了「貂皮味」,大肆讚揚大衛斯先生的想像力。

再接著是去農場找《自耕自食大全》作者約翰.摩西先生,見面後,只寒暄幾句,就來到近處的一家小酒館,每人灌下兩大杯「稀稀、暖暖、走味的威爾士苦啤酒」。後來這本書暢銷了,DK的編輯帶著約翰先生,去參加德國書友會的慶典。那天他們都喝得大醉。大衛斯先生給家裡打電話,他的夫人在電話裡罵道:「天哪,你爛醉如泥啊?你死到哪裡去了?」就把電話掛掉了。
  
更有名的組稿是《繪畫的故事》,作者溫蒂嬤嬤真是一位「迷死人不償命」的尤物,同時也是一位酒中豪傑。大衛斯先生問她喝什麼酒?她說:「紅酒一兩杯,白酒可以喝一大桶。」溫蒂嬤嬤用餐也很講究,帳單的數字「直逼非洲小國的國民生產總值」。可是為了《繪畫的故事》,有什麼辦法呢?你聽,已經被溫蒂嬤嬤灌醉的大衛斯先生,還在引用上帝的話大叫:「吾當賜汝吾所有一切。」溫蒂嬤嬤卻很清醒:「哎呀,克里斯多夫,不可亂用主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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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衛斯先生最後總結說,編輯最大的快樂,就是談成書稿之後,坐在路邊喝一杯冰啤。我想沈先生讀過這些故事,也許會產生自愧不如的歎息,或者會產生「他鄉遇知音」的感慨!

所「嗔」者,大衛斯先生的「英式幽默」,太讓人震撼。其程度已經遠遠超過沈昌文先生的「箴言」。有些過,或者借用一句網路流行語:「很黃很暴力」。

那位寫《自耕自食大全》的作者約翰.摩西先生就很過分。DK的編輯第一次冒雨去農場找他時,屋子裡沒有人。只見草地上的一輛拖車在搖動,還從車裡傳來大呼小叫的聲音。過一會兒,約翰帶著一位女士從拖車中走出來,嘴裡念叨著:「玫瑰花越修越開……我這叫『奮起力抗消逝的天光』吧。」這情景,讓我想起莫泊桑《一生》中的一段情節。另外,約翰先生喝過酒,時常會打著看書稿的旗號來到編輯室,躺在辦公桌上小睡。「唯有某一位最愛穿短裙加低胸裝束的美編,彎腰在複印機上影印時,他會倏地精神抖擻。」

寫《懷孕和生產》的作者希拉女士是一位女權主義者,她還寫過備受爭議的《女性性體驗》。她與DK的編輯吃早餐,討論書稿。希拉女士越說越激動,「後來開始形容起多重性高潮,音量已達噪音標準。好幾份《泰晤士報》同時倏地往下一挪」。個性十足的希拉女士才不理那些呢。等她講到自慰、各類高潮、口交和同性戀等話題時,餐廳裡已經沒有別人了。大衛斯先生感歎:「真可惜。那些走出去的死老頭可是能學到很多東西的。他們那樣才真是傳教士姿勢積重難返。」

最離譜的事件,發生在大衛斯先生去挪威談版權的時候。打開門,對方辦公室中的一條哈士奇大狗撲上來,一直咬著他的兔毛大衣不放鬆,弄得一嘴兔毛。大衣一角咬爛了。主人不管。大衛斯先生心裡罵道:「死狗噎死算了。」在哈士奇灰藍色目光的注視下,他們開始談書稿,對方對大衛斯先生推薦的書稿版權,一概沒有興趣。大衛斯先生氣昏了,他站起來收拾起四處散落的樣張,穿上被哈士奇咬爛的大衣,順口胡謅道:「還有一本《狗狗占星術》,怎麼樣?」那老闆立即回答:「成交!」於是他們又坐下來,開始談《狗狗占星術》的版稅,大衛斯先生每一次報高價格,哈士奇就會對著他的胯下低聲怒吼。

褻瀆啊褻瀆,對書?對出版?對編輯?還是對我們高雅(或虛偽)的文化生活?實言之,我真的有些受不了了,笑翻了。腦中卻奇怪地冒出一句《左傳》中的話:「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你看,我也開始胡謅了。見笑,見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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