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埋葬自己時代的人
2005/12/28 0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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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爾‧克勞斯(Karl Kraus, 1874-1936),本世紀上半葉最傑出的德語作家和語言大師之一,但在德語國家之外幾乎是鮮為人知的。儘管克勞斯受到他同時代的許多著名作家(包括班雅明布和布萊希特)的推崇,但他的名聲到目前為止仍大致逗留在德語國家之內,而且隨著時間的流逝,他正在被人們遺忘。
作為一個生活在世紀初維也納的諷刺家,克勞斯所獲得的文學成就使他成為一個傳奇式的人物。布萊希特在談到克勞斯時說:「當時代死於自己之手時,他就是那隻手。」換句話說,正是他那犀利而充滿悲憫的文章,埋葬了他自己的時代。
但他在世時,並未真正受到人們的理解。他曾在評價自己的作品時說:「也許不得不等到我的作品變得古老而過時那一天,它們才會顯現出意義。」克勞斯格言的英譯者
第一,他的絕大多數作品深深地植根於他生活的那個時代的維也納和歐洲。對於今天的讀者來說,如果沒有大量的注釋便難以欣賞;第二,也是主要的原因,用埃里克‧海勒的話說,「克勞斯並非在用語言寫作;透過他的手,德語中的美、深刻和那種累積的道德經驗呈現為有個性的形式。在此意義上,克勞斯作為一個激昂的審判官,使他的寫作成為與他所處的時代針鋒相對的嚴厲的見證人。」(1)
卡爾‧克勞斯

弗朗茲‧魏菲爾
從1892年起,克勞斯開始為各種報刊雜誌撰寫戲劇評論、書評和其他形式的文章。由於從青年時代就培養起來的一種對世界的嘲諷態度,他拒絕成為維也納文學圈子裡一個「文化名流」。他推辭了維也納最有聲望的一份報紙《新自由報》(Neue Freie Presse)提供的一個編輯職位,接著便著手創辦了自己的雜誌《火炬》(Die Fackel)。第一期《火炬》雜誌出版於

《火炬》(Die Fackel)
克勞斯是在十九世紀走向終結時開始寫作的。那段時期,歐洲一個世紀的歷史與文化的突飛猛進開始走向尾聲。儘管當時的德皇威廉二世企圖透過罷免俾斯麥挽救奧匈帝國的頹勢,但仍難以阻止統治德國近600年的普魯士王朝的解體。克勞斯寫了一系列尖刻的諷刺文章,嘲諷威廉二世及其政府,把帝國形容為一個「為世界毀滅提供的一個試驗田」。他在一次大戰前寫的大部分文章的主題,集中於抨擊和諷刺奧地利人生活中的醜陋。從監獄狀況到政府官員的腐敗無能,都逃不過他那支鋒利的筆。
他的第一部著作《文學的毀滅》,寫一個維也納文人經常聚集的咖啡館如何一步步被毀滅的,書中充滿機智辛辣的揶揄嘲諷。1898年他發表了《錫安山上的王冠》,毫不留情地抨擊了政治上的猶太復國主義,儘管這樣一來他對自己血統的態度被認為是頗成問題的。1911年克勞斯秘密改信了天主教,但11年後由於抗議教會「不健康地參與了以招攬旅遊者為目的的偽藝術的薩爾斯堡藝術節」,而離棄天主教會。
值得一提的是,在他的一生裡有兩個女人對他的生活和寫作具有深刻影響。一個叫安妮‧卡爾瑪,是一個年輕的奧地利女演員,1901死於肺結核。她與克勞斯的關係在她死後招致了維也納一些庸俗下流小報的攻擊,這一事態使克勞斯對奧地利人在男女關係方面的雙重標準感到極端憤怒與厭惡。為此他寫了許多文章抨擊這種道貌岸然的偽善,並於1902年發表了長文《道德與司法正義》,全面批判奧地利司法制度的無能與虛偽。另一個對他產生重要影響的女人是一個捷克貴族之女,叫巴蘿妮絲。1913至1915年間,克勞斯曾不止一次地向她求婚,但都遭到拒絕。據說部分原因是因為她聽從了詩人里爾克的忠告。不過克勞斯一直和她保持著親密友好的關係,直到他去世為止。同巴蘿妮絲的交往,成為克勞斯許多詩歌和有關女人的格言的寫作靈感的源泉。
一次世界大戰的爆發,是克勞斯寫作生涯的一個重要轉捩點。戰爭開始後,經過幾個月的沉默,他像一個憤怒的編年史家一樣開始鞭撻他的時代。他首先注意語言人類文明最本質的形式正在這場戰爭中面臨毀滅。他寫道:「這場戰爭中,真正存亡攸關的是語言的生與死。」1915至1917年間,克勞斯創作了規模宏大的詩劇《人類的末日》,共5場209幕,加上序幕和尾聲各十幕。該劇第一稿陸續發表在《火炬》雜誌上,其中一部分由克勞斯本人在戰時做過公開朗誦。他在世時,只有該劇的尾聲《最後一夜》在舞台上演出過。此劇以一個報童的聲音開始,在上帝的聲音中結束。劇中有上百個不同的場景,維也納和柏林的街道、辦公室、軍隊的路障、學校、咖啡館、娛樂場所、傷兵醫院、火車站和前線陣地等,出場的人物有詩人、大學教授、妓女、政客、商人、士兵、阿諛奉承之徒、兒童、教士、新聞記者、小丑、編輯和皇帝等。透過人物的對話與獨白,克勞斯狠狠地刺進人類存在的悲劇本質。按照
戰後,克勞斯的寫作基本上是他理想幻滅過程的寫照。生活在戰後奧地利新成立的共和制度下,他發現自己成為了一個「祖國忠誠的仇恨者」。他把奧地利共和國稱作「帝國殘留的寄生物和帶著假髮的革命的腦袋」。20年代的大部分時間,克勞斯除了用文章進行論戰外,還旅行於歐洲各國之間進行公開朗誦,向聽眾朗讀他的詩歌、散文和戲劇作品。他一生熱愛巴赫的音樂,因此常常把奧氏的獨幕輕歌劇改編成話劇,在鋼琴伴奏下當眾演出。
1933年納粹在德國執掌政權後,克勞斯寫了《瓦普克斯的第三夜》(6),借用歌德的《浮士德》中的一節諷喻第三帝國。他在書中使用了一種誇張而富於啟示性的語言,生動地描繪出一幅他所處時代的惡魔們的聚會。1933年,《火炬》雜誌有十個月沒有出刊,年底時出了總第888期,只有四頁,登載了克勞斯悼念他死去的好友阿道夫‧露絲的祭文,另外還有他寫的最後一首詩,詩結尾的一句是:「語詞已經失效,當世界醒來。」克勞斯顯然又一次強烈感到語言正處於垂死的險境,而人類的精神力量在納粹瘋狂的權力擴張面前顯得那麼軟弱無力。儘管如此,他並沒有加入當時奧地利左翼知識分子紛紛參加共產黨或移居國外的潮流,雖然他這麼做使他的許多友人感到失望。《火炬》的讀者群不斷縮小,克勞斯不但沒有抱怨,反而感到更加欣慰,因為他始終認為,《火炬》的讀者不應僅僅是那些渴望聽到「時代號角」的人,也應是那些對莎士比亞、内斯特羅(7)、巴赫和德語語言感興趣的人。

内斯特羅
注:
1.見埃里克‧海勒《卡爾‧克勞斯》一文,載《被剝奪了繼承權的思想》,紐約法拉-史特勞斯-卡達海出版社,1957年,第239頁。
2.弗朗茲‧魏菲爾(Franz Werfel, 1890-1945),奧地利小說家、劇作家和詩人,生於布拉格。他的博愛哲學和神秘主義傾向大量地表現在他的抒情詩和表現主義戲劇中。納粹統治奧地利後,魏菲爾先逃到法國,後抵達美國並死在那裡。除了抒情詩外,他還發表並上演了許多戲劇,其中《伯那迪特之歌》曾被搬上銀幕。
3.亨利希‧曼(Heinrich Mann, 1871-1950),德國小說家,作家托瑪斯‧曼的哥哥。與其兄弟的冷峻風格相反,亨利希‧曼的作品充滿浪漫主義激情和劇烈的嘲諷。他的代表作包括《法王亨利》、《小城》和《藍色天使》(The Blue Angel)等。
4.奧斯卡‧考考斯卡(Oskar Kokoschka, 1886-1980),奧地利表現主義畫家和作家,被認為是二十世紀表現主義運動的創始之一。納粹執政時期他的作品全部被禁,隨後移居英國倫敦。考考斯卡以肖像、自畫像和風景著名,代表作包括P《梅斯基大使》、《自畫像》、《耶路撒冷》和《布拉格風景》等。
5.見《卡爾‧克勞斯格言選》英文版譯者前言,第8頁。
6.書名除借用歌德的《浮士德》中的章節,其中的「第三夜」也暗指當時已篡奪德國政權的納粹第三帝國。
7.内斯特羅(Johann Nepomuk Nestroy,
1801-1862),奧地利劇作家和戲劇演員,1821年初次登台演出獲得成功。後寫了許多戲劇,奠定了作為一個傑出的諷刺滑稽劇作家的地位。
8.見弗朗克‧菲爾德(Frank Field)《人類最後的日子:卡爾‧克勞斯和他的維也納》,紐約聖馬丁出版社,1967年,第2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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