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16歲,那一年是我高中生活的第一個暑假。放暑假了,學生總是歡呼雀躍,那個假期的作業是社會實踐。我滿心歡喜,又充滿好奇的走進了一家私人瓷廠,就這樣走進了我人生第一個重大的災難和恥辱。
還記得遇到他的那天,我怯生生的走進那個廠的大門,他站在門口,穿著白色的襯衫,耷拉著一條寬松的黑色褲子,很瘦很瘦。他的臉,因爲瘦,顯得很突兀,但是他的眼神並不淩厲,他帶著溫和的笑攔住我:幹什麽呢?16歲的我,突然很害怕, 不知所措。我不知道這?會不會有適合我的工作,人家會不會收留我。我的聲音?帶著我的擔憂,顫顫悠悠:我想在這?工作兩個月,有適合我的工作嗎?他“哦” 了一聲,就說:有,你先進來填個表。如果我沒有進去填這個表,或許我的人生就會不一樣吧。表,我填了。他看著我的表,說:你家在****啊,我也是那?人。原來是老鄉啊,我本來憂心忡忡的心情馬上就放了下來,仿佛黑夜?孤獨行走已久的旅人看到了希望的燈火。我本就是一個熱情活潑的女孩,一下子就和他熱絡了起來。和他熟悉了,我便央他帶我到廠?面到處走走看看。我一直對精美的瓷器充滿了迷戀,對于一堆黃土怎樣變成如此精美迷人的瓷器充滿了好奇。我想親眼看看,泥土是怎麽化腐朽爲神奇的。他竟然答應了,那一天,是我第一次走進那個廠,也是最後一次。他親自帶我到各個車間,並詳細的給我解說。我沈浸在他爲我展開的陌生而又新奇的世界?,並沒有發現車間?的工人不對勁的神色,所有的一切我都不知道。那個時候,我心?對他充滿了感激。所以當他熱情地邀我:小旋啊,晚上我們有幾個老鄉想一起去***玩,一起去吧。我便爽快的答應了。
那個晚上我們去湖邊釣魚,又去吃各種小吃,過了午夜,才意猶未盡的想起了回廠。總共有四個人,兩輛摩托車。那一夜天氣竟然有點冷,特別是騎著摩托車。我坐在他後面,哆哆嗦嗦的,一直祈禱著趕緊回家。不料,路上竟然碰到交警查車,而另一個老鄉的摩托車竟然沒有牌照。無奈,那個老鄉就說他繞一條小路回去,我們走大路趕緊回去。他也看出我冷。就這樣分了道。寂靜的路上,他帶著我,風呼呼地刮著,他就穿著一件白襯衫,外加一件薄薄的西服,西服張著一張大口,迎風獵獵作響,仿佛在竊笑:想讓我爲你保暖,沒門!夜漸深,空氣越來越涼,我越來越擔心他冷,于是說:我幫你拉緊西服吧。于是就這樣,我從後面爲他拉緊西服,兩個人靠著,漸漸的駛往我人生的災難。
終于快到廠了,我正想開心的和他說告別的話。突然他急急的停下了摩托車,說:你趕緊下來!語氣非常緊張。我覺得莫名其妙,正想說話,模糊中看到一個挺著大肚子的女人站在大門口。我識趣的什麽都沒說趕緊走,但是心?頭卻莫名的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第二天早晨,我還帶著昨夜遊玩的歡樂,邁著輕快的步子走向瓷廠。還沒到廠門口,廠?某個阿姨的孩子就朝我扔了很多塊小石頭,並吐著口沫說:你這個妓女!我一下子眼淚就出來了,爲什麽?罵我這麽難聽。快到門口,一個看起來很和善的女孩子拉住我:你趕緊回家,不要去了。我已經預感到肯定是我惹事了。我有想到可能是那個大肚子的女人,他的妻子誤會我,畢竟昨晚我們看起來很曖昧。那個女人是他妻子,也是我後來才知道的,他告訴我的是他沒有妻子。我雖然這樣預感了,但是我並不認爲我做錯了。我覺得解釋清楚就好了。但是我絕對沒想到事情接下來會是那樣。我並沒有再進入那個大門。因爲保安也讓我回去。我心情糟透了,一個人回到宿舍,腦袋空空的。很快我爸媽來了,我爸爸見了我的面就甩了我一巴掌,把我打倒在地上。他臉色是我從未見過的嚴峻可怕,滿臉青筋,他說:我怎麽會生出你這樣賤的女兒!!我當時的天空早已經坍塌,我沒想到父親會打我,平生第一次這樣甩我巴掌。我沒有爭辯,我已經無力無心去爭辯。我沒有做錯事情,小孩子罵我是妓女,吐我口水,還有工友鄙夷的眼光,這一切我都可以裝做看不見,雖然我心痛欲裂,但是我要學會去不在乎。可是父親,我是你的女兒,你怎麽可以不聽我解釋,就這樣辱罵我,還這樣打我?我真的對這個世界突然一下子完全的絕望,這個世界,連我的父親,我的至親都不理解我,那還有誰可以相信我?我那個時候想到死亡。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很脆弱,時隔8年,我再次想起,我想再倒回8年前的那個時候,我還是會想到死亡。那種絕望的滋味我到現在依然記得清清楚楚。我沒有爭辯,也沒有了眼淚。就這樣呆呆的坐在地上。我的母親這個時候拉著我暴怒的父親的手說:不要再打她了,小旋肯定是著了妖魔,才會做出這種事情,我們把她帶回去,請法師爲她驅驅魔就好了。母親是信佛的人,她相信有神,有鬼。就這樣,我被帶回家?,鎖了起來。
母親去請了一個道士,我已經忘記那個道士的樣子,甚至連他穿什麽顔色的衣衫都已經模糊不清。只記得他讓我喝的一碗碗符水,還有梨子。梨子是已經施過法術的,上面也貼了符。我的抵觸是可想而知的。什麽道士法師,什麽妖魔鬼怪,我只感到可笑,太可笑了。如果有妖魔,也只是這些看得見的妖魔。我堅決不喝,一碗一碗的摔掉,母親一次又一次的去求來符水,一次一次的被我摔掉。最後母親哭了,眼淚縱橫,無聲,但我的心一瞬間便軟了,疼了。那是我第一次看見母親的眼淚。在這之前,我的母親在我的眼?是堅強凶悍的代名詞,她從來沒有在我面前展現過她的溫柔,即便是面對父親,也好像永遠是一副喝斥的樣子。我從來沒見過她爲任何事情哭過,我不敢想象我的母親會有流淚的一天。但是那一刻,我看到母親如決堤般的眼淚,是那樣的無助與心疼。母親的眼淚,讓我不再抗拒。好,我喝,我什麽都喝。只要能稍稍寬慰母親的心,讓她不再流淚。喝了一個星期,那樣可笑愚蠢又承載了母親全部期望的符水終于也沒能讓我擺脫妖魔的糾纏。在關閉了一個星期之後,一個下午,我用削梨的刀子,試圖割破自己的手腕。當疼痛鑽心的傳來,我才知道原來我一直還活著。並沒有想象中的血流如柱,在我還沒完全割破我的動脈的時候,母親開門進來了。無法描述母親見到我那滿是鮮血的手那一刻的表情,只是母親那一聲極度絕望恐懼的哭喊讓我的心一下子疼得縮緊,眼淚決堤而下。後來我忘記了母親是如何爲我包紮,如何對我又哭又嚇地說了多少讓我不要輕生的話,只記得母親那一聲哭喊。那是怎樣一種哭喊,極度的恐懼,是擔心失去心頭至愛的那一種恐慌與無助,是比擔心失去自己的生命更甚的一種哭喊。那一刻,我才知道,母親是愛我的。
盡管我知道母親是愛我的,可是當時的我還一直沈浸在自己的悲哀之中,固執得可怕。母親的愛並不能挽回我清醒的意識。母親的哭喊讓我打消了輕生的念頭,當然劇烈的疼痛也讓我不會再選擇割腕。我開始想逃離這個家,逃離這片給我屈辱的土地,逃離這?的一切。可是我的割腕已經讓我母親意識到我處于多麽危險的邊緣。她開始整天陪著我,白天陪我看電視或者發呆,晚上摟著我睡覺。再這之前我從來沒有和母親睡在一起的記憶,我很小的時候便被送去外婆家,直到7歲才回家上學。我甚至在這之前從沒仔細的端詳過母親,因爲她不曾抱我,一直對我很凶悍,有一次我不聽話惹她生氣,還用鐵棍把我打進醫院縫了十幾針。而現在,母親摟著我睡覺,半夜我起來尿尿,只有一有動靜,母親就馬上醒來。我想她根本就不敢睡著。可是那時候的我只感覺呆在這?像在地獄?,只著想著要逃離,母親的心我根本沒心情去細細體會。我明白如果我不乖乖吃飯,不乖乖聽話,母親是不會放心我的,只有母親放心了,我才有機會逃走。于是我開始每天按時吃飯,也看看書,看看電視,和家人聊天。母親終于慢慢放下了戒心,她漸漸的不再整天看著我。離開我的時間越來越多,只是她終究還是不能對我完全放心,只要她走開,她總是叫弟弟看著我。比我小兩歲的弟弟正是貪玩的時候,我又哄著著他,終于他抵不住朋友的吆喝,在我信誓旦旦的保證不會自殺,會乖乖的在家?後,他就出去玩了。我很快的給母親寫了一封留言,告訴她我要離開這?,然後又從母親的櫃子?拿了500元錢准備離開家。母親沒回來,我不敢走出家門,害怕還沒走出家門,就迎面碰上我的母親。于是我就藏在家?平時放雜物的一個屋子?,等待母親回來。如果母親回來,看到我不見了,一定會出去找我,去我外婆家。這樣我就可以逃跑了。我躲在一個木桶?不久,母親就回來了。我屏著呼吸,一動都不敢動。然後我就在這個木桶?聽到了我這輩子迄今爲止聽到的最最恐懼絕望的呼喊,比上次看到我那滿是鮮血的手更絕望更恐懼的哭喊。我的母親仿佛瘋了一樣,大聲哭喊我的名字,聽不到我的回應,又風一樣衝出家門,一路上瘋一樣的問見到的人:秀華,有沒有看到我家小旋;春木,有沒有看到我家小旋、、、、、、然後一邊又不停的打電話給我大舅二舅,給我各個阿姨,全世界她能發動來找我的人,她一定全部都打了電話。而我就這樣殘忍的躲在木桶?,這樣狠著心腸看著我的母親不斷地哭喊著找我,越走越遠,然後我在所有人都走後,慢慢的逃離這個家。
8年過去了,母親的哭喊始終回響在我的耳邊,想起我對母親的傷害,我便無法原諒自己。這輩子我做什麽都沒辦法彌補我對母親的傷害。我更加的無法想象,在我逃離後,母親始終找不到我,會是怎樣的一種景象。我在離家後四五天才打電話給的母親。母親在沒有我的信息的這四五天到底過的是怎樣一種生活,我已經無從想象,別人不會告訴我,母親更加不會告訴我。這件事情已經是我們家的忌諱,誰也不願意再提起。
只是當我漸漸長大懂事,我一遍一遍回想母親的哭喊,才漸漸的體會到母親對我如此深刻的愛。無論這種愛是怎樣的一種表現形式,母親愛我的心真的比山高比海深。我後來也慢慢輾轉得知當初的事情並不是我想象的那麽簡單。那個大肚子的女人,果真是他的妻子,她竟然在那個夜晚拿著農藥瓶,滿大街又哭又喊要喝農藥自殺。在她的言辭?,我成了滿大街的人們眼?的狐狸精,妓女,搶她男人的賤女人。她沒有自殺成功,人們當然不會眼睜睜的看著一個身懷六甲的女人在他們眼皮子底下輕生。所有的矛頭都指向了我這個狐狸精、妓女。只有我一個人在那個夜晚心無旁騖的睡了個天昏地暗。當我知道這些往事的時候,已經是一年過後,曾經一度極度的憎恨那個愚昧的女人,也恨欺騙我的那個該死的男人,假如他告訴我,他有妻子,我也不會和他出去玩,于是什麽事情都不會有。但是多年過去,我不再恨她。她有什麽錯,只不過是不想失去自己的老公,只不過是可憐的女人罷了。而他,我終究是不會原諒他的。原來他在我之前,就欺騙了多個女孩,他的老婆會那樣也是他逼出來的。雖然愚昧,但是卻很可憐。明白了所有事情之後,我原諒了我的父親,也許天下所有的父母在知道這樣的事情之後,都會失去理智的。而我更加的感激我的母親,在所有人都指責我的時候,我的母親相信我不是這樣的人,她認爲是妖魔附體才讓我失去理智的。盡管她的說法現在想起來依然可笑,但是母親愛我的心蒼天可鑒。
這些往事一直都是我們家的忌諱,沒有人再去提起。今天我把它說出來了,母親。讓母親知道我的懺悔吧。現在的我,已經學會體諒我的母親。她很多方式,我都不贊同。但是母親愛我,這就夠了。母親有風濕,我去學按摩,回家的時候幫母親揉揉肩,敲敲背,洗洗腳。母親在這個時候總是推辭,但是我堅持著。給母親洗腳,母親哭了。我也哭了。母親還是沒有在我面前笑。母親給我的還是眼淚,可是我終于體會到我和母親是一體的。母親原諒了我,母親一直不曾真正的怪過我,只要我對母親好一點點,母親就感動得流淚,然後加倍的對我好,每一次回家都准備我愛吃,給我鋪好溫暖幹淨的床。母親啊,我永遠都無法報答您。
人最怕的是子欲養而親不待,對母親好吧,爲了母親的微笑,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吧。是啊,母親,以後的歲月,我一定盡力讓您微笑,我不要再讓您哭喊,不要再看到您悲傷的眼淚。母親,我愛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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