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之樂顛倒置談『縵樂』與『肆夏』———劉歆偽造《周禮》技俩之一的『同名異用』
一、前言
在辨《周禮》真偽上,不少學者沒能仔細比對《周禮》的所採的職官名或任意名辭在意義上或已有所改變,以為《周禮》因為用了先秦已有的職官或名辭,就以為是先秦真貨,於是上當受騙,造成論點失真,誤以為《周禮》真是先秦出土真品,把偽書辨成是真品的《周禮》辨偽學界可謂是倒成一片,慘不忍睹。
最明白一例,就是存於秘府的舊本《周官》的文字,在《史記》及《漢書》裡都有引用到,只要一查和今本《周禮》的文字,即知被大改特改,但從無一學者能去比對一下,都一見《周禮》(《周官》))其書名相同,即以為舊本《周官》即劉歆等人拿出的《周禮》,而認為既然舊本《周官》,司馬遷都親見,可見必非劉歆偽造。目盲至此,實可謂《周禮》辨偽學界能用心者無幾人。
二、西漢樂府的縵樂改成死人祭祀用
以下更舉在今本《周禮》裡,出現了『縵樂』一名,先秦所無有,是劉歆取自西漢樂府裡的『縵樂鼓員』所敲奏的『縵樂』一名,改換新義,成了『祭祀,奏縵樂』,變成了死人祭祀樂了,而且明明在樂府裡縵樂是俗樂,而且還有鼓員擊鼓為節,偏偏,劉歆還改成了雅樂的金石之樂,有『鐘磬』。把活生生娛樂活人的俗樂的縵樂,改成了死人祭祀樂,而且連帶質變成了雅樂的金石之樂。
按,《周禮•春官•磬師》:『掌教擊磬,擊編鐘,教縵樂、燕樂之鐘磬,凡祭祀,奏縵樂。』至於『縵樂』究竟是指哪類的音樂,因為,西漢哀帝廢樂府時已撤除了縵樂,解散了縵樂鼓員十三人,見於《漢書•禮樂志》內所記載。到了東漢鄭玄注《周禮》時,也已不明西漢樂府裡的『縵樂』的真義,於是曰:『杜子春讀縵為怠慢之慢。玄謂縵讀為縵錦之縵,謂雜聲之和樂者也。《學記》曰:不學操縵,不能安弦。』今人王志於〈《周禮》「縵樂」解〉(《人文》2004年 3月第123期;香港人文哲學會)裡,所論杜子春或鄭玄的說法不確,是也,而他認為縵字通『慢』,指『曲調舒緩、悠遠之樂』,而舉『依《說文》:「縵,繒無文也。從糹,曼聲。」此即縵之本義。其後引申,凡物無文亦可曰縵。如《左傳》成公五年文有「乘縵」,杜預注曰:「車無文。」又,《漢書•食貨志上》有「縵田」,顏師古注曰:「縵田,謂不為甽者也。」甽,溝渠也。溝渠,田之文也。故縵田者,田無文也。以此為例,則所謂「縵樂」,樂無文也。換言之,也就是說音樂本身在曲調上比較簡單,缺乏變化,不夠豐富。』此其為說之一端,其論是也。
但為何劉歆改變了縵樂的原義,而把其與祭祀扯上關係,這又是劉歆這個『左傳迷』從《左傳》裡得來的靈感。《左傳‧成公五年》有記載:『國主山川,故山崩川竭,君為之不舉,降服,乘縵,徹樂,出次,祝幣,史辭,以禮焉,其如此而已。』提到了山川代表了國運,如果山崩川竭,國君就要視同國之大難,於是『為之不舉,降服,乘縵,徹樂……』。此一等同國家喪事的山崩川竭,此時國君要『乘縵,徹樂』,於是劉歆連想及西漢被廢的樂府裡的縵樂,倒是可以改個目的,拿來當作喪事祭祀之用,於是始有今本《周禮》裡的這一段文字。
那麼,所謂《周禮》『縵樂』的來歷,已與西漢樂府裡的縵樂在文辭意義上或有不同,劉歆係依《左傳》裡的『乘縵』的『縵』字取義,即杜預注的:「車無文。」故可見王志先生舉《左傳‧成公五年》例談『縵樂』的『縵』指樂無文是正符合偽造者劉歆的本心的,劉歆《周禮》裡的「縵樂」就是指簡單如同小曲無甚波瀾飾奏的樂曲。但是否曲速緩慢呢?按『縵』字從『曼』,而『曼』本有引長之意,即《說文》所說:『引也』或《詩經‧魯頌‧閟宮》裡的『孔曼且碩』。或屈原名篇《離騷》裡的『路曼曼其脩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故是有緩慢的含義。
三、賓出入及公受酒的『肆夏』改成死人祭祀『尸出入』用
吾人於2017年,曾有〈從『三夏』到『九夏』————劉歆王莽偽造《周禮》探實〉一文發表,談到劉歆把《左傳》裡『金奏《肆夏》之三』擴充為《周禮》裡的『九夏』,即:《周禮•春官•鍾師》:『凡樂事以鍾鼓奏九夏:《王夏》、《肆夏》、《昭夏》、《納夏》、《章夏》、《齊夏》、《族夏》、《祴夏》、《驁夏》。』及《周禮•春官•宗伯》:『凡樂事:大祭祀,宿縣,遂以聲展之。王出入,則令奏《王夏》;尸出入,則令奏《肆夏》;牲出入,則令奏《昭夏》。帥國子而舞。大饗不入牲,其他皆如祭祀。大射,王出入,令奏《王夏》;及射,令奏《騶虞》。』
即吾人於該文中所指出:『此所謂的王公貴族的儀式音樂的『九夏』,完全是劉歆成立班子為王莽當政所偽《周禮》裡,依昔日文獻裡,主要是劉歆喜好的《左傳》裡的『三夏』之樂而來的,內中的九夏的內容,除了《肆夏》有先秦故籍明文記載而外,餘如《儀禮》《儀禮•大射》有『公入,《驁》。』其中的《驁》樂,被劉歆採入成為九夏裡的《驁夏》,至於《儀禮•大射》裡的《驁》是不是即是偽書《周禮》裡的《驁夏》的相同指謂,實無任何旁證可成立此一對價關係。至於《周禮》裡其他的七夏,先秦故籍一點踪跡亦找不到。』
而本來於《禮記•禮器》: 『其出也,《肆夏》而送之,蓋重禮也。』東漢鄭玄注:『出,謂諸侯之賓也,禮畢而出,作樂以節之。』《淮南子•齊俗訓》:『古者非不知繁升降盤還之禮也,蹀《采齊》、《肆夏》之容也,以為曠日煩民而無所用,故制禮足以佐實喻意而已矣。』西漢年間的《大戴禮記•保傅》:『行以鸞和,步中《采齊》,趨中《肆夏》,所以明有度也。』都明明講《肆夏》奏於送賓之用,即如《儀禮‧燕禮》於西漢儒者所記的『記』內指出周代:『若以樂納賔,則賔及庭,奏《肆夏》;賔拜酒,主人荅拜,而樂闋。公拜受爵,而奏《肆夏》』,指納賓及公受酒時奏《肆夏》,而劉歆偏偏把對活人的迎送賓或受酒的樂曲,講成是對死人祭祀時的『尸出入』用。其故安在,原來原因一如以下所揭。
四、因為偽造『燕樂』之名而把〈燕禮〉裡的『肆夏』剔除——『燕樂』謂是『燕禮之樂』
『燕樂』一辭,先秦故籍一無所見,初見於今本《周禮》裡。其實,此新辭是劉歆所創的,他所取材的就是也有古文禮古經的《儀禮》裡的〈燕禮〉這一篇。〈燕禮〉此篇,講周代封建貴族間的應酬之禮,內中提到許多用樂的地方,及使用到的各種詩歌或樂曲名稱,劉歆把這一切燕禮所用的樂曲及詩歌以『燕樂』一辭取代,即謂是『燕禮之樂』的意思。
但是在《儀禮‧燕禮》的末段西漢儒者附注的『記』裡的一些內容引起劉歆的注意,那就是上引的『若以樂納賔,則賔及庭,奏《肆夏》;賔拜酒,主人荅拜,而樂闋。公拜受爵,而奏《肆夏》』,都在講《肆夏》是做為納賓及公受酒時用的。他對於《肆夏》另有派用,當成新成立的『九夏』樂的一員,於是在『燕樂』裡排除掉了《肆夏》,拿給死人祭祀用,即《周禮•春官•宗伯》:『尸出入,則令奏《肆夏》』。於是『肆夏』為何被改了用途就是因為立『燕樂』一門時,必須對於《儀禮‧燕禮》裡礙眼的《肆夏》被用於周代的燕禮,必須果斷處理,立派新任務,以符合為王莽維新變法而偽造出來的新《周禮》此一建國大綱的新氣象,舊周換新莽,老店新開,古道生新枝。(劉有恒,2019.5.26於台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