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當了兵 (四)

    1949年3月8日，船進基隆港時我在艙內熟睡，被人叫起來上岸，沒走幾步路就上了火車。一路南下，沿途滿目青山綠水。在大陸，這時嚴冬方過，樹木都落葉蕭條。啊 ! 台灣真是個寶島！車過中部，椰子、檳榔、香蕉都是生平第一次看到。越往南行，天氣越暖，棉袍已無用處。到了軍營將換穿軍裝，帶隊者一再警告：個人在軍中不能有太多行李，用不到的東西就在火車上處理了。因此，每當火車停站時，就有人上車以現金收購棉衣及上海香煙等，或以水果、食物交換。最吸引我的是大串香蕉，心想：棉袍雖是母親手縫，但在軍中生活必成累贅，就拿它換香蕉大請客。到了台南火車站，先期的學長已列隊高唱：「歡迎，歡迎！歡迎我們的新同學 !----。」看他們一個個精神飽滿，活力充沛，暗自興奮的我憧憬著自己也將要像他們這樣神氣有活力。

進了營房，我和兩位同鄉黃企通和黃興國被編在第二營第七連， 表哥和大群同鄉都在第八連，還有一群和尚也編在第八連，據說星雲等人也在其中，可是不久他們都離了營。我們連上幾個年紀較大的，據說在大陸上他們官階比現在的連長還高；可惜拿不出証明文件，只好和我們一起當新兵 。

入伍訓練非常嚴格，只要一人有過，就從排頭挨打到排尾，還得挺起胸膛承受拳頭捶打，也算是一種訓練。我常說：沒挨過打的就不是我的同學。這種軍事訓練真有點吃不消。我的鄰兵名叫盛於陶，原是杭州一家銀樓的小開，體能、動作都差，所以最常被打。有天晚上他約我一起上廁所，偷偷地對我說:「我在這裡早晚會被整死的，我們一起逃吧！我有黃金，離營後我們好謀生。」我說: 「不要 !」「你身體好，留下來吧! 」說完，他塞給我一只金戒子：「好同學，我走了 ! 後會有期。」接著就翻過廁所旁邊的圍牆走了。當時常有逃兵，被抓回來的代價是30扁擔加關禁閉後繼續當兵。因我兩人

床位相鄰，又一同上廁所，一旦追究起來，我必遭連累，只好在廁所裏多蹲一會兒，讓他從容逃脫，再回寢室向班長報告。圍牆外是大片甘蔗園，很難圍捕；再說，他實在不是一塊當兵的材料，連上有了他也是累贅，越野賽跑時，還要派人輪流背他，所以連部沒有勞師動眾追捕他。倒是我常想念這位善良體弱的好同學，多年來，凡遇杭州人必打聼他；兩岸開放後，每到杭州就打聼盛家銀樓，可是迄今都無下落。

回想當新兵時，成天除了基本教練，其他操場體能訓練都是打赤膊，只穿一條短內褲。新兵穿白短褲，幾個月後發餉才有錢集體買紅短褲，因此，紅白之間就是階級之分，穿白短褲的要向紅短褲敬禮，因為我們的班長和區隊長都穿紅短褲。

打赤膊、穿紅短褲是鳳山新軍的特色。其實我們深褐色的皮膚已接近紅短褲的顏色，這倒成了享譽國際的「國軍色」。記得美國藍欽大使來台參觀軍訓，我們就是這樣接待他的。而最能表現齊心協力的四人震木運動是重頭戲。四人一支震木，左右上推，中間時向上直拋，落下接住動作和吼聲整齊劃一，讓在大太陽下也只加頂斗笠的參觀貴賓讚不絕口。刺槍肉搏戰訓練當然也是精采項目，這些都是鳳山鐵軍的標幟。

週日整隊上街看勞軍電影，必全副武裝上剌刀，唱著雄壯嘹亮的軍歌齊步前進。兩軍相遇時，一聲口令：向右看！則全隊改踢正步相互致敬，如同國慶閱兵；民眾車輛自動停靠兩側，連廚房裡正在炒菜的歐巴桑也會熄火跑到門口，一起夾道屏息觀看鐵軍的鋼鐵陣容。這種軍容現在只能回味，卻未曾再見過，也是我們終身的驕傲。

入伍軍訓就是要把一個老百姓變成軍校學生兵，訓練之嚴格真能讓人脫胎換骨，如吃飯前的四項體能訓練－－單槓、雙槓、木馬、吊桿。若逢基本教練，全體全副武裝看著飯碗繞場齊步走，必須步伐整齊，歌聲雄壯嘹亮，做不好的話就任憑飢腸轆轆一圈又一圈地走，直到飯菜變冷。每日操練經常弄得全身筋骨酸痛，上床時兩腿抬不起來，要靠雙手扳著上床。經過一夜好睡，第二天再重復苦練，好不容易挨到星期日自由休息，卻連續三個月不准出營門，由排長帶隊到台南火車站搬木柴，都是難得爭取到的好差使。操課間的短暫休息，大伙兒搶著跑福利社，買一支冰棒要老台幣100元，一瓶汽水1000元，盛同學送我的一只金戒子，就這樣被我花完了。每人每日27兩米根本吃不飽，吃飯打衝鋒得靠裝飯的技巧：一滿、二淺、三壓緊是高手。沒這個工夫，只能吃兩碗。

六個月的入伍生訓練，假日營門不准出，不但家書不能通，連台灣親友也不准通信，以外界完全隔絕。結訓前突然宣佈:「明天和你們同船來台的400個女生，在屏東編成的女青年大隊，集體來台南旭町營房訪問，大家起床後把內務整好。」這是天大的福音，我想單獨來台的女生雖有不多，同船男女兩隊之間，應有不少是兄弟姐妹或是成對的戀人。她們在我們營區內的活動大部分是集體參觀，了解我們的起居飲食，於是我們床上的內務---棉被折得有十六個楞角像豆腐塊，前排的毛毯像豆干，都是用標線拉齊，床位都貼有名條，誰也不願意在自己的女人前面出醜，因此、比任何長官來視察都好，對男人而言女人比總統要偉大。此時、我特別後悔，為何不把我的雅謙帶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