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過世時台北捷運還沒有通車 母親平日獨自一人 總是在家與市場之間來來去去 或與鄰居聊天 或在熟識的攤販處閒坐 再隨便買兩樣東西回家 兄弟姐妹都在上班各忙各的 幸好兩個媳婦輪流給她煮菜送飯 姐姐妹妹也於假日回來陪陪她 生性樂觀愛與人哈啦的母親 倒也看不出有什麼孤寂落寞

    日子飛快的過著 捷運通車也過了好幾年 一天與母親在看電視報導捷運的相關新聞 母親想到什麼的說：「聽說捷運很乾淨 很漂亮 我都沒坐過 不知道捷運生成什麼樣子？」

    對於把捷運當作日常交通工具的我們 聽了還真有些傻眼 才想起父親去世後 母親幾乎沒有自己出門遊玩過 當然也沒有坐過捷運 妻於是建議我找一個好天氣 請假帶母親去坐捷運

    請假去坐捷運？ 聽起來有些誇張好笑 為什麼假日不能去？ 妻說台北假日什麼地方不人擠人 母親年歲大了行動遲緩 何必去跟人家湊熱鬧 就這樣找了個夏末秋初的好日子 帶著母親從萬芳站出發 本意是把木柵捷運當做台北的空中巴士 讓母親看看台北近些年來蓬勃發展高樓林立 與體會在高處圍繞著台北走的樂趣

    果然 母親上了捷運就一路瞪大著眼睛好奇的張望著 忘了她最喜歡的哈啦 直說台北變了好多好多 人車繁華馬路筆直 又新種了那麼多樹

    樹不是原來就種在那裡好久好久了嗎？

    慧黠的妻拍了一下我的手說：「我知道了！ 從高處看樹一大欉一大欉的比車子清楚 難怪媽會認為新種了好多樹」

    很快的到了中山國中站 看母親一副意猶未盡的樣子 我們就決定坐回忠孝復興站轉到台北車站 帶母親在台北捷運站地下街閒逛 告訴她這是地底下一層、二層 母親有點難以置信的直問 台北車站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大 看母親興致勃勃的 妻就提議乾脆帶媽去淡水走走 一坐上車母親就沉沉的睡著了 八十多歲的高齡還真是躺著睡不著 坐著就睡著了

    到了淡水沿著河岸漫步 母親對各式各樣的攤商很有興趣的看著 幾乎是逐一點名 買了個台灣傳統肉餅說要請我們 又買了四個陶笛給孫子們 一直到吃過魚丸湯走到老榕樹下才說有點累了 在圍牆邊的椅子坐了下來

    此時夕陽已經西斜 金黃色的陽光映在靛藍的水面 隨著波浪的起伏飄搖 泛成一片淡紫金黃錦緞般的眴麗 偶有白鷺鷥劃過晴空襯著翠綠的山巒 像整匹織錦上的數點留白 我指著對岸告訴母親那裡就是父親放骨灰的觀音山 母親沉默的吃著肉餅沒有回應什麼 銀白的頭髮在夕陽下晚風中飄啊飄的 不知道為什麼 我突然告訴自己要記住此時此景啊！

     回程時在淡水捷運站後面的廣場人來人往中 看見一對殘障夫妻 一個拄著柺杖吹奏著口風琴 一個坐在輪椅上彈著電子琴 母親說了句：「可憐的人還是有呢！」妻走過去在紙箱裡放了一百元 回過頭對我說：「一百元對我們或者只是一塊肉餅 對他們夫妻卻可是一餐勉強的溫飽啊！」

     上了捷運車正要開動時 母親忽然對我說：「你看那孤鳥不會找伴 自己哭 自己飛！」我看向窗外 一隻白鷺鷥正好飛過黝黑的觀音山 整個淡水也因夕陽的沉沒而陷入這裡 那裡亮起來的一片昏黃的燈海中

     頓時 整個心滿滿的思念起父親來

         〈此文曾刊登於台北畫刊47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