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是一九五七年的仲秋,地點是大陳列島的海面上,航向東南,高度緊貼海面,油門百分之百,長機在右,僚機在左,間隔五千英尺。我眼角中可以閃見點點帆船散布在群島之間的海上迎面飛馳而來,又在翼下杳然而去。
就在不過是十分鐘前,我們兩機:陳懷在左、我在右,間隔五千英尺,高度三萬英尺,在浙江路橋南方向路橋機場挺進。儀表板上中央的地形地貌顯示器上緣已經看到了機場跑道,馬上就要開始關鍵時刻的偵照通過了,但在開動相機、保持隊形的同時,我對長機後方的索敵是一點也不敢放鬆的,而幾乎就在同一時刻,我們兩人都喊出了:「Bogie(敵機)!六點上方!」
我看見了陳懷後上方的一架MIG-17機,正在加速接近,當然我也知道在我看不見的機尾的後上方應該是同樣的情形,一定也是吊上了一架MIG-17。
然後,在這個幾乎要凍結般寂靜的暫態,傳來了陳懷的指令:「Echo two,推頭!」 「Roger(知道了),Echo two 。」 我們開始向下小角度俯衝。「Echo two,再推!」「Roger, Echo two。」兩人同時加大俯衝角度。
尾隨敵機逐漸拉大距離的同時,我們的高度也極速的消失,高度表的指針迅速反轉,整個機身在高速中微微地顫抖。
接著,再傳來指令:「Echo two,Hard Starboard(右急轉),Now!」來不及回答的我,立刻向右進入俯衝急轉,到了轉彎的後半段,我已經清楚的看到陳懷在我的右方,緊跟著他的改平飛,調整間隔,繼續俯衝保持最大速度穿入大陳列島海面。緊迫的敵機雖不見蹤影,歸家的路卻仍遙遠。
於是,這一句流行的電影主題曲的第一句「L---ove is a many splen--dored thing……」畫破了靜空,帶給我難以形容的撫慰和鼓勵。
之後,在陳懷的帶領下,我們安返基地。卸裝、Debriefing(任務後講解),平靜的各自回房休息,好像那僅在幾小時前所經歷的種種,不過是一個例行公事而已。
這就是當時我們這一批飛行戰士的生活寫實:默默地、堅毅地用血汗甚至生命的代價來執行任務,完成使命。風蕭蕭兮易水寒的場景有了我們親自參演,固然是刻骨銘心,但那壯士一去兮不復返的結局,卻更是我長年以來午夜夢迴的茫然。
蒲陽幼校的兄弟們,在那段艱難的歲月裡,組建成一批捍衛國家的骨幹。尤其是一九五八台海戰役中,幾乎每一次騰空飛馳的時刻,耳機中總會傳來幾乎已可分辨是那一位元哥子在呼叫了——從幼一期到幼六期兄弟的聲音,是絕不會或缺的。
平實而論,那些年蒲陽人不論是不幸的折翼者,還是倖存至今的我們,都已在中華民國的歷史上書寫了輝煌而又苦澀、鮮為人知而又極其緊要的一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