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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實秋:職業 職業,原指有官職的人所掌管的業務,引申為一切正當合法的謀生糊口的行當。一百二十行,乃至三百六十行,都可視為職業。紆青拖紫,服冕乘軒,固然是樂不可量的職業,引車賣漿,販夫走卒之輩,也各有其職業。都是啖飯,惟其飯之精粗美惡不同耳。 宋沈括《夢溪筆談》:“林君復多所樂,惟不能著棋,嘗言:‘吾于世間事,惟不能擔糞著棋耳!’”著棋與擔糞并舉,蓋極形容二者皆為鄙事,表示不屑之意。在如今看來,擔糞是農家子不可免的勞動,陣陣的木樨香固然有得消受,但是比起某一些蠅營狗茍的宦場中人之蛇行匍伏,看上司的嘴臉,其齷齪難當之狀為何如?至于弈棋,雖曰小道,亦有可觀,比飽食終日言不及義要好一些,且早已成為文人雅士的消遣,或稱坐穩,或謂手談。今則有職業棋士,猶拳擊之有職業拳手。著棋也是職業。 我的職業是教書,說得文雅一點是坐擁皋比,說得難聽一些是吃粉筆末。其實哪有皋比可坐,課室里坐的是冷板凳。前幾年我的一位學生自澳洲來,貽我袋鼠皮一張,旋又有綿羊皮一張,在寒冷時鋪在我房里的一把小小的破轉椅上,這才隱隱然似有坐擁皋比之感。粉筆末我吃得不多,只因我懶,不大寫黑板。教書好歹是個職業,至于在別人眼里這是什么樣的一種職業,我也管不了許多。通常一般人說教書是清高的職業,我聽了就覺得慚愧。“清”應該作“清寒”解,有一陣子所謂清寒教授在逢年過節的時候可以輪流領到小小一筆錢,是獎勵還是慰問,我記不得了,我也叨領過一兩次,具領之際覺得有一絲寒意,清寒的寒。至于“高”,更不知從何說起了,除非是指那座高高的講台。 有些心直口快的人對于教書的職業作較徹底的評估。記得我在抗戰勝利后返回家鄉,遇到一位拐彎抹角的親戚,初次謀面不免寒暄幾句,他問我“在什么地方得意”,我據實以告,在某某學校教書,他登時臉色一變,隨口吐出一句真言:“啊,吃不飽,餓不死。”這似是實情,但也是夸張。以我所知,一般教授固然不能像東方朔所說“侏儒飽欲死”,也不見得都像杜工部所形容的“甲第粉粉厭粱肉,廣文先生飯不足”,飯還是吃飽了的,沒聽說有誰餓死,頂多是臉上略有菜色而已,然而我聽了這樣率直的形容,好像是在人面前頓時矮了一截。在這“吃不飽餓不死”狀態之下,居然延年益壽,拖了幾十年,直到“強迫退休”之后又若干年的今天。說不定這正是拜食無求飽之賜。 有一回應邀參加一次宴會,舉座幾乎盡是權門顯要,已經有“衣敝袍與衣狐貉者立”的感覺,萬沒想到其中有一位卻是學優而仕平步青云的舊相識,他好像是忘了他和我一樣在同一學校曾經執教,幾杯黃湯下肚之后,他再也按捺不住,歪頭苦笑睇我而言曰:“你不過是一個教書匠,胡為廁身我輩間?”此言一出,一座盡驚。主人過意不去,對我微語:“此公酒后,出言無狀。”其實酒后吐真言,“教書匠”一語夙所習聞,只是尊俎間很少以此直呼。按教書而能成匠,亦非易事。必須對其所學了如指掌,然后才能運用匠心教人以規矩,否則直是戾家,焉能問世?我不認為教書匠是輕蔑語。 如今在學校教書,和從前不同,像馬融“坐高堂,施絳紗帳,前授生徒,后列女樂”那樣的排場,固然不敢想象,就是晚近三家村的塾師動不動拿起煙袋鍋子敲腦殼的威風亦不復見。我小時候給老師送束,用大紅封套,雙手奉上,還要深深一揖。如今老師領薪,要自己到出納室去,像工廠發工資一樣。教師是傭工的性質。聽說有些教師批改作文卷子不勝其煩,把批改的工作發包出去,大包發小包,居然有行有市。 尊師重道是一個理想,大概每年都有人口頭上說一次。大學教授之“資深優良”者有獎,照章需要自行填表申請。我自審不合格,故不欲填表,但是有一年學校主事者認為此事與學校顏面有關,未征同意就代為申請了,列為是三十年資深優良教師之一。經層峰核可,頒發獎金匾額。我心里懸想,匾額之頒發或有相當儀式,也許像病家給醫師掛匾,一路上吹吹打打,甚至放幾聲鞭炮,門口圍上一些看熱鬧的人。我想錯了。一切從簡。門鈴響處,一位工友滿頭大汗,手提一個相當大的鏡框(比理發店墻上掛的大得多),問明主人姓氏,像是已經驗明正身,把手中的鏡框丟在地上,揚長而去。鏡框里是四個大字(記不得是什么字了),有上款下款,朱印燦然。我嘆息一聲,把它放在我認為應該放置的地方。 教書這種職業有其可戀的地方。上課的時間少(www.lz13.cn),空余的閑暇多,應付人事的麻煩少,讀書進修的機會多。俗語說:“討飯三年,給知縣都不做。”實在是懶散慣了,受不得拘束。教書也是如此,所以我濫竽上庠,一蹭就是幾十年,直到有一天聽說法令公布,六十五歲強迫退休。退休是好事,求之不得,何必強迫?我立刻辦理手續,當時真有朋友涕泣以告;“此事萬萬使不得,趕快申請延期,因為一旦退休,生活頓失常態,無法消遣,不知所措。可能悶出病來,加速你的老化。”我沒聽。今已退休二十年,仍覺時間不夠用,一天只有二十四小時。 退休給我帶來一點小小的困擾。有一年要換新的身份證。我在申請表格職業欄里除原有的“某校教授”字樣下面加添一個括弧,內書“退休”二字。辦事的老爺大概是認為不妥。新身份證發下,職業一欄干脆是一個“無”字。又過幾年,再換身份證,辦事的老爺也許也發覺不妥,在“無”字下又添了一個括弧,內書“退休”。其實職業一欄填個“無”字并不算錯。本來以教書為業,既已退休,而且是當真退休,不是從甲校退休改在乙校授課,當然也就等于是無業,也可說是長期失業。只是“無業”二字,易與“游民”二字連在一起,似覺臉上無光。可是回心一想,也就釋然。大戴禮記曾子立事第四十九:“其少不諷誦,其壯不論議,其老不教誨,亦可謂無業之人矣。”我是道道地地的一個“無業之人”。 梁實秋作品_梁實秋散文集 梁實秋:雅舍 梁實秋:鳥分頁:123
老舍:一筒炮台煙 闞進一在大學畢業后就作助教。三年的工夫,他已升為講師。求學、作事、為人,他還象個學生;畢業、助教、講師,都沒能使他忘了以前的自己。在大學畢業的往往象姑娘出嫁,今天還是靦腆的小姐,過了一夜便須變為善于應付的媳婦。進一不這樣。直到作了講師,他的衣服仍舊是讀書時代的那些,衣袋里還時常存著花生米。他不吸煙,不喝酒,不會應酬,只有吃花生米是他的嗜好。 作了講師,他還和學生們在一塊去打球和作其他的運動與操作。有時候,他也和學生們一齊站在街上吃烤紅薯,因此,學生們都叫他闞大哥。課后,他的屋里老擠滿了男女同學,有的問功課,有的約踢球,有的借錢,有的談心。他的屋子很小,可是收拾得極整齊清爽。門外鋪著一個破麻袋,同學們有踏了泥的,必被他勒令去在麻袋上擦鞋底。小幾上有個相當大的土磁花瓶,沒有花,便插上幾根青草,或一枝樹葉。女同學們時常給他帶來一點花。把花插好,他必親自把青草或樹葉扔在垃圾箱里去。他幾乎永遠不支使工友,同學們來到,他總是說一聲:“請不要把東西弄亂,我給你們提開水去。” 雖然接近同學,他可是永遠不敷衍他們。他授課認真,改卷認真,考試認真,因此,他可就得罪了一小部分不用功的學生。在他心里,凡是按規矩辦理,就是公正無私,而公正無私就不應當引起任何人反感。他并不因為恨惡誰,才叫誰不及格。同時,他對不及格的學生表示,他極愿特別幫助他們在課外補習;因為給他們補習功課,而犧牲了他自己的運動時間也無所不可。通融辦理,可是,絕對作不到。這個公正無私的態度與辦法,使他覺得他可以暢行無阻,可以毫不費心思而致天下太平。所以,他一天到晚老是快活的,象個無憂無慮的小鳥兒。 但是當他升為講師的時候,他感到自己個兒的快樂,象孤獨的一枝美麗的花,是無法攔阻暴風雨的襲來的。好幾位與他地位相等的朋友,都爭那個講師的位子,他絲毫沒把這件事放在心里,更不想去向誰說句好話,或折腰。他以為那是極可恥的事。 聘書落在了他的手中。這,惹惱了競爭地位的同事們,而被他得罪過的同學也隨著興風作浪。他幾乎一點也不曉得,假若聘書落在別人的手中,他一定不會表示什么不滿意,聘誰和不聘誰是由學校當局作主啊。所以,聘書到了他自己手中,他想別人也無話可說。可是慢慢的,女同學們全不到他的屋中來了;又過了一個時期,男同學也越來越少了。沒有人來,正好,他可以安靜地多讀點書,他想不到風之后,會有什么大雨下來。謠言都已象熟透了的櫻桃,落在地上,才被他拾起來。他有許多罪過;貪玩不好;教書,巴結學校當局,行為有乖師道。聯絡學生……還有引誘女生。 他是個粗壯而短矮的人,無論是立著還是躺著。他老象一根柏木樁子似的。模樣長的不錯,而臉色相當的黑;因此,他內心的爽朗與眉眼的端正都遮上了一片微黑的薄云。好象幫助他表示愛說話似的,他的嘴特別大。每當遇到困難問題,他的大嘴會向左邊——永遠向左邊——歪,直到無可再歪,才又收回來。歪完了嘴而仍解決不了問題,他的第二招是用力的啃手指甲,有時候會啃出血來。 謠言的襲擊,使他歪了幾小時的嘴,而且咬破了手。最后,他把嘴角收回,對自己說:“扯淡!辭職,不干了!”馬上上了辭職書。并且,絕對不見一個朋友,一個學生。自己的事,自己拿主意,用不著宣傳。 辭呈被退回來,并且附著一封慰留的信。 把文件念了兩三遍,他又歪了嘴,手插在褲袋里,詳細的打主意。大約有十分鐘吧,他的主意已打定:“謠言總是謠言。學校當局既不信謠言,而信任我,再多說什么便是故意的羅嗦!算了吧,”對自己說完了這一套,他打開了屋門與窗子,叫陽光直接射到他的黑臉上;一切都光亮起來。極快的買來一包花生米,細細的咀嚼;嚼到最香美的時候,嘴向左邊歪了去。又想起個主意來,趕快結婚,豈不把引誘女生的謠言根本杜絕?對的。他給表妹董秀華打了電報去。他知道,秀華表妹長得相當的清秀,而脾氣不大很好——小氣,好吵嘴。他想,只有他足以治服她的小嘴;絕對不成問題。他還記得:有一回——大概有五六年了吧——他偷偷吻了她一下,而被她打了個大嘴巴子,打的相當的疼。可是他禁得住;再疼一點也沒關系。別個弱一點的男子大概就受不了,但是他自己毫不在乎,他等著回電。 等了一個星期,沒有回電或快信。他冒了火。在他想,他向秀華求婚,拿句老話來說,可以算作“門當戶對”。他想不出她會有什么不愿意的理由。退一步講,即使她不愿接收他,也該快點回封信;一聲不響算什么辦法呢?在這一個星期里,他每天要為這件不痛快的事生上十分鐘左右的氣。最后他想寫一封極厲害的信去教訓教訓秀華。歪著嘴,嚼著花生米,他寫了一封長而厲害的信。寫完,又朗讀了一遍,他吐了口氣。可是,將要加封的時候,他笑了笑,把信撕了。“何必呢!何必呢!她不回信是她不對,可是自己只去了個簡單的電報,人家怎么答復呢?算了!算了!也許再等兩天就會來信的。” 又過了五天,他才等到一封信——小白信封,微微有些香粉味;因為信紙是淺紅的,所以信封上透出一點令人快活的顏色。信的言語可是很短,而且令人難過:“接到電報,莫名其妙!敬祝康健!秀。” 進一對著信上的“莫名其妙”楞了十多分鐘。他想不出道理來,而只覺得婦女是一種奇怪的什么。買了足夠把兩個人都吃病的花生米,他把一位號稱最明白人情的同事找來請教。 “事情成功了。”同事的告訴他。 “怎么?” “你去電報,她遲遲不答,她是等你的信。得不到你的信,所以她說莫名其妙,催你補遞情書啊。你的情書遞上,大事成矣。恭喜!恭喜!” “好麻煩!好麻煩!”進一啼笑皆非的說,可是,等朋友走后,他給秀華寫了信。這是信,不是情書,因為他不會說那些肉麻的話。 按照他的想法,戀愛、定婚、結婚,大概一共有十天就都可以完事了。可是,事情并沒有這么簡便干脆。秀華對每件事,即使是最小的事,也詳加考慮——說“故意麻煩”也許更正確一點。“國難期間,一切從簡,”在進一想,是必然的。到結婚這天,他以為,他只須理理發,刷刷皮鞋,也就滿夠表示鄭重其事的了。可是,秀華開來的定婚禮的節目,已足使兩個進一暈倒的。第一,他兩人都得作一套新衣服,包括著帽子、皮鞋、襪子、手帕。第二,須預備二三桌酒席;至不濟,也得在西餐館吃茶點。第三,得在最大的報紙的報頭旁邊,登頭號字的啟事。第四,……進一看一項,心中算一算錢,他至少須有兩萬元才能定婚!他想干脆的通知秀華,彼此兩便,各奔前程吧。同時,他也想到:勞民傷財的把一切籌備好,而親友來到的時節誰也說不清到底應當怎樣行禮,除了大家唧咕唧咕一大陣,把點心塞在口中,恐怕就再沒有別的事;假若有的話,那就是小姐們——新娘子算在內——要說笑,又不敢,而只扭扭捏捏的偷著笑。想到這里,他打了個震動全身的冷顫!非寫信告訴秀華不可:結婚就是結婚,不必格外的表演猴兒戲。結婚應當把錢留起來,預備著應付人口過多時的花費。不能,不能,不能把錢先都化去,叫日后相對落淚。說到天邊上去,他覺得他完全合理,而表妹是瞎胡鬧。他寫好了信——告訴她彼此兩便吧。 好象知道不一定把信發出去似的,也沒有照著習慣寫好信馬上就貼郵票。他把信放在了一邊。秀華太麻煩人,可是,有幾個不羅嗦的女子呢?好吧,和她當面談一談,也當更有效力。 預備了象講義那么有條理的一片話,他去找秀華。見了面,他的講義完全沒有用處。秀華的話象雨里的小雹子,東一個,西一個,隨時閃擊過來;橫的,斜的,出其不意的飛來,叫他沒法順暢的說下去。有時候,她的話毫無意義,回答也好,不回答也好,可是適足以擾亂了進一的思路。最后,他的黑臉上透出一點紫色,額上出了些汗珠。“秀華,說干脆的,不要亂扯!要不然,我沒工夫陪你說廢話!我走!” 他真要走,并不是嚇嚇她,也沒有希望什么意外的效果。可是,秀華讓步了。他開始對著正題發言。商談的結果:凡是她所提出的辦法,一樣也沒撤銷,不過都打了些折扣。進一是爽快的人,只要事情很快的有了辦法,他就不愿多爭論。而且,即使他不惜多費唇舌,秀華也不會完全屈服;而弄僵了之后,便更麻煩——事事又須從頭商討一遍啊。他們定了婚,結了婚。 在進一想,結婚以后的生活應當比作單身漢的時候更簡單明快一些,因為自己有了一個幫忙的人。因此,在婚前,他常常管秀華叫作“生活的助教”。及至結了婚,他首先感覺到,生活不但不更簡單一些,反而更復雜的多了。不錯,在許多的小事情上,他的確得到了幫助:什么縫縫鈕扣,補補襪子呀,現在已經都無須他自己動手了。可是,買針買線,還得他跑腿,而且他所買的總是大針粗線,秀華無論如何也不將就!為一點針線,他得跑好幾趟。麻煩!麻煩得出奇! 還有秀華不老坐在屋里安安靜靜的補襪子呀。她有許多計劃,隨時的提將出來。他連頭也不抬,就那末不著痕跡的,一邊挑花,或看《婦女月刊》,一邊的說:“咱們該請王教授們吃頓飯吧?你都不用管!我會預備!”或者“咱們還得買幾個茶杯。客來了,不夠用的呀!我已經看好了一套,真不貴!” 進一對抗戰是絕對樂觀的。在婚前,只要一聽到人們抱怨生活困難,他便發表自己的意見!“勒緊了肚子,沒有過不去的事。我們既沒到前線去作戰,還不受點苦?民族的復興,須要經過血火的洗禮!哼!”他以為生活的困難絕對不足阻礙抗戰的進行,只要我們自己肯象苦修的和尚那么受苦。他的話不是隨便說的,他自己的生活便是足以使人折服的實例。因此,他敢結婚。他想,秀華也是青年,理應明白抗戰時所應有的生活方式。及至聽到秀華這些計劃,他的嘴歪得幾乎不大好拉回來了。秀華已經告訴他好幾次,不要歪嘴,可是他沒法矯正自己。他想不到秀華會這么隨便的亂出主意。他可是也不便和她爭辯,因為爭辯是吵架的起源。 “別以為我愛化錢請貴客,”秀華不抬頭,而瞟了丈夫一眼,聲音并沒提高,而腔調更沉重了些,“我們作事就得應酬,不能一把死拿,叫人家看不起咱們!” 進一開始啃手指甲。他頂恨應酬。憑自己的本領掙飯吃,應酬什么呢?況且是在抗戰中!但是他不敢對她明言。她是那么清秀,那么嬌嫩,仿佛是與他絕對不同的一種人。既然絕對不相同,她就必有她的道理。在體格上,學識上,他絕對相信自己比她強的。他可以控制她。但是,無論怎樣說,她是另一種人,她有他所沒有的一些什么。他能控制她,或者甚至于強迫她隨著他的意見與行動為轉移。可是,那并不就算他得到了一切。她所有的,永遠在他自己的身上找不到。她的存在,從某一角度上去看,是完全獨立的。要不然,他干么結婚呢? 他只好一聲不響。 秀華挑了眼:“我知道,什么事都得由著你!我不算人!”她放下手中的東西,眼中微濕的看著他,分明是要挑戰。 他也冒了火。他絲毫沒有以沉默為武器的意思。他的不出聲是退讓與體諒的表示。她連沉默也不許,也往錯里想,這簡直是存心慪氣。還沒把言語預備好,他就開了口,而且聲音相當的直硬:“我告訴你!秀華!” 夫妻第一次開了口戰。誰都有一片大道理,但是因為語言的慌急,和心中的跳動,誰都越說越沒理;到后來,只求口中的痛快,一點也不管哪叫近情,何謂合理;說著說著,甚至于忘了話語的線索,而隨便用聲音與力氣繼續的投石射箭。 經過這一次舌戰,進一有好幾天打不定主意,以后是應該更強硬一點好呢?還是更溫和一點好呢?幸而,秀華有了受孕的征兆,她懶,臉上發黃,常常嘔吐。進一得到了不用說話而能使感情濃厚的機會,他服侍她,安慰她,給她找來一些吃不吃都可以的小藥。這時候,不管她有多少缺點,進一總覺得自己有應當慚愧的地方。即使鬧氣吵嘴都是由她發動吧,可是她現在正受著一種苦刑,他一點也不能分擔。她的確是另一種人,能夠從自己的身中再變出一個小人來。 看著她,他想象著將要作他的子或女的樣子:頭發是黑的,還是黃的;鼻子是尖尖的,還是長長的?無論怎么想,他總覺得他的小孩子一定是可愛的,即使生得不甚俊美,也是可愛的。 在婚前,有許多朋友警告過他!小孩子是可怕的,因為小人比大人更會化錢。他不大相信。他的自信心叫他敢挺著胸膛去應付一切困難。他的收入很有限,又沒有什么財產。他知道困難是難免的,但不是不可克服的。一個人在抗戰中,他想,是必須受些苦的。他不能因為增加收入而改行去作別的。教育是神圣的事業。假若他為生活舒服而放棄了教職,便和臨陣脫逃的一位士兵一樣。同時,結婚生孩子是最自然的事,一個人必須為國家生小孩,養小孩,教育小孩。這樣,結婚才有了意義,有了結果。在困苦中,他應當挺著胸準備作父親,不該用皺皺眉和嘆氣去迎接一條新生命。困難是無可否認的,但是唯其有困難,敢與困難搏斗,仿佛才更有意義。 可是,金錢到手里,就象水放在漏壺里一樣,不知不覺的就漏沒有了。進一還是穿著那些舊衣服,還是不動煙酒,不虛化一個錢。可是一個月的薪水不夠一個月化的了。要糊過一個月來,他須借貸,他問秀華,秀華的每一個錢都有去路,她并沒把錢打了水飄兒玩。 他不肯去借錢,他甚至看借錢是件可恥的事。但是咬住牙硬不去借,又怎么渡過一個月去呢?他不能叫懷孕的婦人少吃幾頓飯! 他向來不肯從別人或別處找來原諒自己的理由。不錯,物價是高了,薪水太少,而且自己又組織了家庭。這些都是一算便算得出來的,象二加二等于四那么顯明。可是,他不肯這么輕易的把罪過推出去。他總認為家庭中的生活方式不大對,才出了毛病。或者僅是自己完全不對,因為若把罪過都推在秀華身上去,自己還算什么男子漢大丈夫呢?秀華有一點錢便給肚中的娃娃預備東西。小鞋,小襪,小毛衣,小圍嘴……都做得相當的考究,美觀。進一很喜歡這些小物件,可是一打聽細毛線和布帛的價錢,他才明白,專就這一項事來說,他的月薪當然不夠化一個月的了,由這一點,他又想到生娃娃和生產以后的費用;大概一個月的薪水還不夠接生的化費呢!秀華的身子是一天比一天的重了。他不敢勸她少給娃娃預備東西,也不敢對她說出生娃娃時候的一切費用。她需要安靜,快樂;他不能在她身體上的苦痛而外,再使她精神上不痛快。他常常出一頭冷汗,而自己用手偷偷的擦去。他相信自己并沒作錯一件事,可是也不知怎的一切都出了岔子。 秀華的娘家相當的有錢,她叫進一去求母親幫忙。他不肯去。他從大學畢業那一天,就沒再用過家中一個錢。那么,怎好為自己添丁進口而去求岳母呢。他的嘴不是為央求人用的。 這,逼得秀華聲色俱厲的問他:“那么,怎么辦呢?” 進一慘笑了一下:“受點苦,就什么事都辦了!” 為證明他自己的話合理,進一格外努力的操作。他起得很早,把屋里屋外收拾得頂整潔,仿佛是說:“你看,秀華,貧苦并無礙于生活的整潔呀!”同時他在一個補習學校兼了鐘點。所得的報酬很少,可是他滿臉笑容的把這一點錢遞在秀華手中:“秀華,別著急,咱們有辦法,咱們年輕輕的,肯出點汗,還能教貧窮給捉住嗎?是不是,秀華?” 秀華很隨便的把那一點錢放在身旁,一語未發。進一啃了半天手指甲,而后實在忍不住了,才低聲的,懇切的說: “華!我知道這一點錢太少,沒有什么用處。可是,積少成多,我再去想別的法子呀。比如說,我可以寫點稿子賣錢。”“寫稿子!”秀華冷淡的問。 “嗯!”進一想了一會兒:“是這樣,秀華,我盡到我的心,賣盡我的力,去弄錢。可是弄錢只為解決生活,而不為弄錢而弄錢。因此,我去兼課,我寫稿子,一方面是增加收入,一方面也還為教書與作文章有益于別人的事。假若,你以為我可以用我的心力去作生意,發國難財,除了弄錢別無意義,你就完全把我看錯了!我希望你把我憑良心掙下來的每一個錢,都看成我的愛,我的勞力,我的苦心的一個象征。你要為這樣的錢吻我,夸贊我,我才能得到鼓勵,要更要好要強,象一匹駿馬那樣活潑有力,勇敢熱烈!能這樣,我們倆便是一對兒好馬,我們還怕拖不動這一點困苦嗎?笑!秀華!笑!發愁,苦悶,有什么用處呢!” 秀華很勉強的笑了一笑。她有一肚子的委屈,可是只簡單的縮斂成很短的,沒有頭尾的幾句話:“什么也沒有,沒有交際,沒有玩耍,沒有……” “我知道!我知道!每次朋友來,都叫你臉紅。沒有好茶葉,漂亮的點心,沒有香煙……甚至于沒有夠用的凳子和茶碗。可是,朋友們也該知道現在是抗戰時期呀。他們知道這個,就該原諒咱們。假若咱們是由發國難財而有好茶好香煙好茶杯給他們享受,他們和咱們就都沒有了良心,你說是不是?秀華,打起精神來,別再叫我心里難過!” 秀華沒再說什么,可是臉上也并沒有一點笑容。進一也不敢再多講,他知道話太多了也不易消化。他去擦皮鞋,掃地,以免彼此對愣著。雖然如此,屋中到底還是沉靜得難堪。一位朋友來給解了圍。進一的迎接朋友是直爽而熱烈的。有茶,他便倒茶;沒茶,他干脆說沒有。假若沒有茶,而朋友真口渴呢,他就是走出二里地也得把茶水弄了來。 這位朋友是來求他作點事。在婚后,正如婚前,進一有求必應的。特別在婚后,他仿佛是故意的作給秀華看:“你說咱們不會招待朋友,朋友有事可是先來求我呀!彼此幫忙才是真朋友,應酬算什么呢!” 三言兩語,朋友把事情說清楚;三言兩語,進一說明了他可以幫忙。然后,他三步當作兩步的去給友人辦理那件事。 把事情辦成,他給了友人回話,而后把它放在腦子后頭——進一永遠不愛多說怎樣給別人幫忙的經過;幫忙是應該的,用不著給自己宣傳。 過了幾天,他已經幾乎把這件事忘得一干二凈了,友人來了,給他道謝。一邊說著話,友人順手的放下一筒兒炮台煙。 “喝!炮台!”進一笑著說。“干什么?” “小意思!”友人也笑了笑。“送給你的!” “我不吸煙!”進一表示不愿接收禮物。 “留著招待朋友。遇到會吸煙的。你送他一枝,一枝,他也得喜歡!”說罷,友人就搭訕著告辭了。 送客回來,他看見秀華正拿著那筒煙細細的看呢,倒仿佛從來沒看見過的樣子。 “秀華!”進一笑著叫。“給他送回去吧,反正咱們倆都不抽煙。憑咱們這破桌子爛板凳,擺上這么一筒煙也不配合!”“你掂一掂!”秀華把筒兒舉起來。 “干嗎?” “不象是煙,煙沒有這么沉重!” 進一接過煙來,掂了一掂。掂了一小會兒,“不是香煙!可也不能是大煙吧?”說著,他把筒的蓋兒掀開。“錢!”“錢?”秀華探著脖子看。“多少?” “管他多少呢,我馬上給他送回去!”進一頗用力的把蓋兒蓋好。就要往外走。 “等等!你等等!”秀華立了起來。“到底是怎回事?”“他托我給說了個情,我給辦到了。沒費我一個銅板,干嗎送我錢呢?”進一又把嘴歪到左邊去。 “大概事情不那么簡單吧?”秀華慢慢的坐下。“求你的事必不象他說的那么容易。人家求你,你仿佛吃了蜜,連事情還沒弄明白就一勁兒點頭!” “管它呢,反正我不能收這點錢!” “這點錢,他應當給,應當多給!” “秀華!”進一的臉上很不好看了。“這是賄賂!一文錢也是賄賂!” 說完,進一又要往外走。 從外面進來個二十歲上下的學生,走得慌速,幾乎和進一碰個滿懷。 “闞先生!”學生的眼中含著淚。 “怎么啦?丁文!”進一關切的問。 “弟弟急性盲腸炎!入院得先交一千,動手術又得一兩千!他疼得翻滾,我沒錢!我們的家在淪陷區!先生,你救命!”丁文把話一氣說完,一下子坐在了小凳上,頭上冒出大汗珠子。 “嗯!”進一手中掂著那(www.lz13.cn)個香煙筒,打主意。他好象忘了筒里裝的是錢,而忽然的想起來。“等我看看!不要著急!”他打開煙筒,把一卷塞得很結實的鈔票用力扯出來。極快的他數了一數。“嘿,整三千!丁文,這不是好來的錢,你愿意用嗎?” 丁文幾乎象搶奪似的把一卷票子抓在手中。“先生,人命要緊!”他噗咚一聲跪在地上,磕了一個頭起來,沒再說什么,象箭頭兒似的飛跑出去。 進一把嘴歪到一邊,向門外發愣。 “進一!”秀華含著怒喊叫,“我不久也得入醫院,也得先交一千,也得化一兩千醫藥費!你怎么不給我想一想呢?你從哪里再弄到三千元呢?” 進一慢慢的走過來,輕輕的拍了兩下秀華的肩。“華,天無絕人之路,咱們必有辦法。無論什么吧,咱們的兒女必要生得干凈!生得干凈!” 老舍作品_老舍散文集 老舍:柳家大院 老舍:春游小詩分頁:123
畢淑敏:假如我出卷子 今天,老師布置的數學作業是:假如我出卷子……讓每人給自己的同桌設計一張考卷。 小依拿出一張格紙,方兵問:“你見過帶格子的卷子嗎?卷子都是大白紙的。”說著,張開兩臂比畫,好像他是一只大鳥。 小依說:“那么大的紙是糊窗戶用的,我們家可沒有。” 下午方兵到校時,遞給小依一張雪亮的硬紙說:“這是理光復印機專用紙。我爸那兒有的是。” 小依說:“多好的紙,可以做精美的賀年卡呢。” 方兵用手指甲彈彈紙:“你要喜歡,我給你一沓。不過你的題要出得容易點兒,讓我也過一次得100分的癮。” 小依撇嘴:“100分有什么了不起,我都得膩了。”她真喜歡那種美麗的紙,所以嘴上才這樣說。 方兵說:“別吹牛!這回我讓你得不成100分。”他找出一本《數學奧林匹克大全》,是表哥從上海寄來的,學校里誰都沒有這本書。方兵認真地抄下一道又一道難題,還仔細記下了答案,因為這次出卷子的人要做一次真正的老師,還得判卷子呢! 小依很守信用,她給方兵出了一張很簡單的卷子,方兵第一次得了100分,他想,如果小依哭喪著臉來找我問答案,我就把那本珍貴的《數學奧林匹克大全》送給小依,反正自己留著也沒用。 小依只得了60分,這還是方兵高抬貴手了呢!可是小依始終沒找方兵問過正確答案,每天托著腮幫子想啊想的。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小依牙疼呢。 市里組織數學統考,題目(www.lz13.cn)很難,方兵突然眼前一亮,仿佛在擁擠的馬路上遇見了熟人,有幾道題,正是他給小依出過的,答案他還記得呢! 可老師只給了方兵60分,說他的答案只是干巴巴的幾個數字,完全沒有中間步驟,好比是問你魚是怎樣從大海里撈上來的,你卻直接拎來了幾條咸魚干,這怎么行呢? 小依得了100分,可她總像有心事的樣子。 畢淑敏作品_畢淑敏散文集 畢淑敏:失去四肢的泳者 畢淑敏:素面朝天分頁: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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