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老師平常會去租漫畫，有兩類書她幾乎不碰。

第一種是靈異鬼怪，她是基督徒，不愛怪力亂神。

 

另一類是BL(Boy’s love)，青春期少女愛看的種類。

BL漫畫中的主角一定都帥得不得了。

翻開書沒多少頁，赤裸裸的做愛立馬上陣，男孩們享受著禁忌又熱烈的性愛，沉溺在愛的歡愉裡。

畫面唯美浪漫，也難怪女生愛得不得了。

(註：BL(Boy’s love)的漫畫或輕小說的閱讀族群，主要是國高中的女生。)

 

小老師知道，現實中的BL沒有漫畫中的美好。

 

相反的，身為同志走的是一條不歸路，遍布荊棘碎石。

走在其上的，尖銳的石頭割破肌膚，流血，結下傷疤。

如此，再反覆。

 

血淋淋的證據是男孩U。

 

U生性開朗活潑，擔任過班長。溫柔良善，也去教會，是個心裡有神的孩子。

 

他會跳街舞，人際EQ高。他最要好的朋友是個多才多藝的女生。

兩人是風雲人物，參與學校辦的許多活動，。

 

小老師永遠不會忘記和他相處的某一幕。

那是再普通不過的一天，U正在拖地。他一邊和小老師聊著天，一邊仔細的清潔每一吋地面。

掃地是稀鬆平常的事，但男孩彷彿很享受似的，被拖過的地面也閃閃發亮。

 

「是個做事細膩的孩子啊！」小老師心想。

 

多年後的同學會，她從別的學生口中知道，當年有一位學姐迷上了男孩。

求愛的學姊站在教室門口，一開口便說她要找U。

「老師，我們都騙學姐說他不在，其實他先躲起來了。

U並不想理她，一看到她走近，迅速用窗簾裹住自己，

學姐也沒有發現要找的人就近在咫尺！」學生說。

 

光是想像那個畫面就忍俊不禁。

 

畢業後，男孩從高職到大學，一直和小老師帶的這班國中同學定期聚餐。

在大學時，他公開坦承自己是同志。

男孩說，即使是多年的老同學，聽到的瞬間幾乎不太能接受。

 

宣布自己出櫃需要多大的勇氣？

走在這條路，注定受到歧視；願意坦誠的無非渴望得到一絲支持的力量。

男孩走上那一條路了。

 

小老師知道男孩真實性向時，回憶如跑馬燈湧現。

 

國二時，班上來了新的社會科老師，身高一八零。

高富帥的條件除了有錢，已經符合兩樣。

 

所有他任教班內的女學生都變成向日葵，追逐著如有太陽能量的帥哥老師。

 

小老師無數次看見，帥哥老師在走廊上時，身旁總有主動攀談的女同學。

男孩也是追逐老師的其中一朵花。

 

男孩除了下課時也找老師聊天，開口閉口都是帥哥老師，

和朋友的聊天的話題還是他，是老師的重量級粉絲。

 

班上同學還以此捉弄他，下課時有人經過便故意騙他：「是社會老師！」

等到男孩發現是路人甲，同學早已笑得不支倒地。他被騙好多次，依舊笨到上當。

 

有一次男孩問：「老師，社會老師帥還是妳老公帥？」

小老師立刻拍桌翻臉：「不要問這種問題啦！」

小老師心裡當然認為自家老公最帥，但也不想要得罪同事啊！

 

小老師不禁懷疑男孩的性向，但他最好的朋友是個女生，是自己想太多吧！

而且，自己也曾崇拜很優秀的同性長輩，男孩應該也是如此。

 

潛意識中，她把男孩是同志的可能性徹底抹殺。

這是有原因的。

 

小老師和男孩都是基督徒。

聖經裡，同性戀是一種罪。

現今社會大眾可以接受同性之愛，但聖經不會因此改寫真理。

小老師感到為難。她並非沒有懷疑聖經中的矛盾之處。

如果上帝不要同性戀存在，為何祂所創造的人類卻有同性愛上同性的基因？

 

同性戀不被宗教接納，不得不隱藏真實的自己，痛苦的生活，上帝不也看在眼裡？

祂只要一聲令下，用神力改變性向、使全世界都是異性戀不就好了？

 

男孩還會相信，這個定他罪的宗教嗎？

 

多年後，小老師來到現在任教的國中。

帶班帶了一年，她的職涯面臨最嚴重的考驗。

新的國中環境比之前好太多，但她沒有任何朋友在身邊了。

以前的同事不只是工作夥伴，還是朋友，也像家人。

 

她坐在辦公室，唯一的窗往外望去是一棟大樓。

藍天白雲被擋住，不見了。

她好懷念以前的學校。

辦公室望出去是操場，操場外的空地綠草如茵，視野無限寬闊。

 

沒人能理解為何失去朋友會讓小老師陷入絕望。

她隱藏自己的情緒繼續上班。可是，她知道已踩在崩潰邊緣。

黑暗的深淵凝視著自己，它窺伺著，虎視眈眈，要把自己拉入藍色風暴。

 

於是，她請假一年去讀研究所。

讀研究所那一年，心內的黑洞不再擴大，漸漸縮小。

她鬆了一口氣，逃過一劫。

 

沒想到回校後，繼續帶同一個班。

這個她有史以來最優秀、也是教師圈口中所謂的「天使班」，

到三年級時卻爆發出一籮筐的心理問題。

處理有同志傾向的孩子成為困難的考驗；而此時他們正面臨性向的重大考驗。

 

除了請學校的心理諮商師輔導之外，她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心情鬱悶的學生。

此時，她想到了男孩。

 

男孩的那一班靠著國三班長的熱心聯繫，至今都還有開同學會，而且會邀請自己。

她找來班長和男孩一起吃飯，把心中的疑惑請教男孩。

 

男孩已經是大學生了。他隨口提起高中時的往事。

「我並有跟任何人提起過我的性別傾向。

有一次，健教老師在上課時，提到同性戀跟正常人一樣。

坐在我附近的同學平時跟我不錯，他低聲說了一句：『好噁心喔！』

後來，我並沒有因此不理會他，但始終記得這件事。」

 

一句不經意的話刺傷男孩，直到大學仍刻骨銘心。

心思細膩的，倒不如是笨拙、愚昧的人，這樣是否更快樂一點？

 

男孩現在有一位交往的對象。

「老師，妳的學生能不要進到這個圈子（指同性戀），就不要踏進來。

這個圈子太複雜。」

是怎麼個複雜呢？小老師沒有追問。

 

至於自己如何看待男孩？小老師始終很篤定。

曾看過一篇採訪李安的報導，那時「斷背山」已經成為男同性戀的代名詞。

「如果你兒子是同性戀，你會怎麼看他？」記者問大導。

「我永遠愛我的兒子，不管他是同性戀還是異性戀。

他的身分是我的孩子，這件事永遠不會改變。」

 

聖經從來沒說上帝不愛同性戀，正如神愛罪人，希望挽回任何人的靈魂。

她關心男孩，他永遠是自己的學生。

 

現在，男孩出社會工作了，是個獨立自主、頂天立地的男人。

然而在小老師心裡，他依舊是那個純潔良善的男孩，喜歡找人聊天哈啦、喜歡跳舞……。

 

 

(註：1.謝謝U本人的同意，讓我公布本文。

謝謝他，他在畢業後到現在，每年的教師節一定傳給我滿滿愛心的訊息。

 2.引用圖片沒有U，放一下當年的年輕照片

 3.內文關於同性戀議題，本人的淺薄看法或許會造成爭議，在此敬請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