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從米勒說起

幾天斷續看完米勒傳，總算真正了解一位大畫家成功是那般艱苦，印象最深且最早在我腦海的畫家算是米勒了。看完他的傳記，對他更深一層的欽佩與敬仰。
十九世紀前期的美術，是古典主義和浪漫主義交互輝映的時代。十八世紀末葉的畫壇，受到龐貝古蹟挖掘研究的刺激，以及拿布倫的影響，在法國興起了古典主義的風氣，此時期的代表畫家，有因畫歷史畫而活躍的達彼德、古羅，還有就是畫古代神話及近來地區風俗的安格魯等。
另一方面，有些人對色調冷漠，晦暗的古典主義表示不滿，他們想以強烈的色彩畫出有動態感的熱情畫。因而有浪漫主義畫派的產生，代表性的畫家是以「丹特的船」，「吉歐斯島的殘殺」等畫出名的多拉庫羅瓦。
當這兩個畫派在法國畫壇上相持不下時，有幾位風景畫家根不理會這些，專心地鄉村野外畫他們自己的畫。他們在氣質上是與浪漫派相通的，因為他們認為自然是有感情的，而把自己的感情和心理的動向，融入景物之中而描繪下來，這些風景畫家大都在巴黎附近的巴比森埋首作畫，計有柯梁、魯梭、及米勒等，尤其米勒的作品，以描繪農民生活為題的居多。
十九世紀的後期，畫壇上又出現以庫魯貝為首的寫實主義畫派。就庫魯貝所說的，「我沒看過什麼天使，所以我不畫那些東西。」他們只著重眼睛所能看到的一切，因此，他們努力的描繪，平民的生活，想將藝術從宗教，歷史等束縛中解脫出來，這些人並不在乎「畫些什麼」，他們只注意「如何去畫」。務求將事物作最客觀的表現。這樣的創作精神，也被日後的印象派繼承了。
以莫內為中心的許多印象派年輕畫家們，舉辦了美術史上值得紀念的第一次畫展，那是在一八七四年，即米勒去世的前一年。
米勒生長在這樣的時代，所以他不是單純的風景畫家或農民畫家，他一生的作品，都有其一貫性，融合了時代的變動，和新的繪畫精神。做了種種的嘗試，米勒一生中可以說是跨越了古典主義，浪漫主義，與印象派。在各種風格薈萃的畫壇中掌握住自己特有的畫風格。

尚‧法蘭索瓦‧米勒於一八一四年十月四日誕生於法國西北部的古魯日頓，據說：他是生活在一般法國農村所常見的誠實樸素有堅定宗教信仰的家庭，他的父親是.農夫，但是對藝術即相當熱愛。
當時法國著名的作家龔古爾的評語一般，米勒的作品有其黑暗的，悲哀的、固執的色彩，這也就是混身是泥土的農夫色彩，可是，他的畫裡看不到醜陋的一面，這是因為畫家特有的深刻的觀察力，描畫物形狀的超出素描能力，與心中祥和之氣交相呼應所致。
有次魯梭和朋友談到米勒的一幅作品「接枝的人」，他的一番解說，足以包括米勒的一生，他說：「米勒是為了依靠自己的人而工作的，正如有過多花果的樹一樣，他的身體是衰弱的，為了養活孩子，他將自己消耗殆盡。」正如羅馬詩人維吉爾在野生的粗壯樹幹接上嫩枝時所道：「達夫尼斯，接上梨的樹枝吧，你的子孫們將會吃到這個果實。」
在去世之前五年裡，米勒留下了「春」、「古雷比魯的教會」等有著不可思議的美感的風景畫，這時期的作品常常被人列為印象派，他的筆觸細膩且注重光線，即使是影子也不以黑色表現，而且，物體的輪廊也不是用一條線來表現。這種光線的表現手法，似乎比自然的太陽光線更具有從天國而來的神秘美。各種光輝的色彩裡，似乎也隱藏著為人所有的深刻悲衰。
具有虔誠信仰與歷經苦難歷練生涯中的最後一刻米勒看到了世界的真正景象。米勒是近代繪畫史上最具影響力的重要人物，他似乎已經超越了人神之間的界線，將神界的美感，平實不著痕跡地表現在平民百姓身上，因此有人稱米勒為十九世紀最偉大的田園畫家，更有人譽之為「畫聖」。
米勒有其遠大的理想，每當看到掛在羅浮宮牆上名畫時總感到激動無比，就是因為想到要努地使自己和那些偉大畫家一樣，留下不朽的名作。對從事藝術工作的人而言，最大的敵人是鬆懈與自滿。三十歲左右就對教授的美名感到滿足是絕對不容許的，不論今後再經過多少痛苦，仍然得到巴黎去，以便近一步地磨練自己的才能，雖然這像荊棘密佈的路，但唯有這條路，才會使自己有大成就。
雖然米勒主張，所謂藝術是為愛的作戰，可是，現實的痛苦並不是馬上就能夠排除的，每當工作疲乏，無法忍受心理的痛苦時，他就獨自到布羅森林去散步。森林裏非常寂寞，偶爾聽到小鳥的叫聲，有時也會遇到帶著小鹿的母鹿。米勒常坐在一棵有數百年樹齡的大橡樹根上休息，這是森林裏難得一見的大樹，常令米勒感受到神的教誨。
「這棵樹，從一株幼苗長成，歷經了幾百年的歲月，在這期間內必定受過強風，冰雪的侵襲，它就因為克服了無數暴風雨，才能留存到現在。自己若想成為偉大的畫家，就必須接受難苦的磨練考驗。如果被痛苦打敗，改變自己的志向，那麼過去所受的苦也就是白受了。現在，如果向社會的流俗妥協，我連面對這棵大樹都應感到羞恥。」米勒心想：「自己絕不能認輸。」
從這點看來，米勒是多麼堅毅不折不掘的苦幹為藝術的鬥志。他的婆婆是助長藝術生根的唯一恩人，但未能看到他成功而暗然離他逝去，使他在心窩裡留下永遠痛苦的追念。他母親，也是在苦難中未能見面而逝世，米勒一面拿著畫筆，一面祈禱，「母親，再忍耐一下，我一定會回故鄉照顧你。」

米勒一生歷盡貧困苦難的磨折，他終於成名為世界不朽的藝術大師，他達到他崇高的願望，羅浮宮的牆壁上掛上了他不少傑作，但是，他的婆婆和他母親都沒有看到這這份榮華，而他自己潛伏在黑暗的森林裡，受盡欺凌與生活的煎熬，是點燃臘燭照耀著別人，他沒享受到成功的榮華富貴，他僅是握著他一支筆始終沒有鬆懈最後還是給病魔強迫而放下他的筆黯然離開了他看清了的世界。
多少畫家和收藏家們，因為他而發了大財，在他許多的作品中，也看不到他一生的悲慘的生涯，只有撲實的溫柔慈祥的美感。
一位成功的藝術家，是那樣堅苦，在他有生之年，常常作品換不到麵包，到是破爛的廢物，倘可以換得一天充饑的食物「麵包」，心血的結晶是那樣不為人所重視，米勒最滿意獲得的一幅的高價是二千法郎，像是喜出望外的一筆大的斬獲，可是，那兩千法郎畢竟不久就會用完，能夠相繼而來嗎？只不過偶然吧了！他仍是貧窮而僚倒，但沒有間斷他的創作。他的生命全是寄托在他的作品裡，看到他的作品，決不會想像到他是那樣貧病交迫的悲愁神態，他一生的精力和希望，都融化在他的作品中。無怪終於在羅浮宮以及其他的博物館，美術館，均有不朽的巨作。
因為我是藝術的愛好者，既沒米勒的天資，更沒有像他那樣苦功，因為我就沒有像他那樣下定決心要做一個偉大的藝術家，而且抱定決心，成為羅浮宮陳列室一員名作家，把人生的歲月無形的浪費，到如今真有無比懊惱，不過這是徒然的，記得在三十年前，在梁又銘的家中，他兼營長城牌油漆店，他是出身軍中的畫家，和我閒聊時，他詢問我平時對於作畫的事，我很坦然回答他，一支畫筆高擱已久，沒有一個給我作畫時間，他大不以為然，他說：「以我平日的忙碌，但是，對作畫還是很認真不肯稍有鬆懈，你的忙碌並不是一個理由。」當時想想，自感慚愧，實在，為了一家生活，就不能不放棄自己的所好。以畫去換麵包，我們的環境，遠不如法國巴黎的十九世紀那個時代，畫點商品性的東西，還可以賣點錢，純粹的藝術作品，是沒有人問津，除少數幾位國畫大師輩，尚能為有錢的士紳所重視，畫商及收藏家的收買。
大好的時間，都是消耗在許多繁雜的事務上，最可惜的終日和那些流水般的學生拌唇舌，千言萬語，沒有一點代價，若有米勒那樣不肯放棄，抱定決心，邁向理想的目標拼棄當時無聊的雜務的牽纏，繼續不斷地埋首於創作的園地，或許不像今天這般漠落無成，總之狹意的想法，太於保守的陳舊觀念，一心為家庭的溫飽而設想，而犧牲自己的初衷，個人的毅力和意志不夠堅定，同時環境也是失敗因素之一。一個人的毅力畢竟有限，鼓勵和激發，確是有必要，米勒的父親是個農夫，但他學好藝術，他的婆婆給予他米勒的激勵不少力量，前後兩個妻子，都是干心情願為他的藝術奉獻陪著他受盡饑餓貧困的煎熬。
成功不是偶然，除自己有超人的毅力去奮鬥，還得有不斷的助力在左右鼓舞，所以世間成功者少，默默終身者多，我已經找到了答案，莫為老來徒傷悲，自嘆沒有勇氣克服現實的一切，這是多數人的弱點，我不能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