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國寶級的人物，昨天在政大交會，激盪出不斷飛濺的火花。

這是政大第九屆駐校藝術家的開幕典禮及大師對談，今年特別，由長期推動崑曲的白先勇及有人間國寶之稱的歌仔戲名苦旦廖瓊枝雙大師駐校。

廖瓊枝在開幕致詞時，就拋出了一個驚奇，一生從事歌仔戲的她，竟然在46歲後才發現自己對歌仔戲的真感情，而在那之前，她以為歌仔戲只是謀生的工具而已。

1935年出生的廖瓊枝9歲開始學戲，12歲坐科，在歌仔戲的世界裡浸淫了60年，她喜歡歌仔戲嗎？她說：「直到碰到許常惠之前，歌仔戲對我來說，最主要的是謀生工具。」

她跟許常惠是在1981年師大民間戲曲活動時認識的，看到許常惠以一個學西洋音樂的人回過頭來辦傳統戲曲推廣活動，廖瓊枝很震憾，深藏在她心裡許久的對歌仔戲的熱愛及感情，在那一瞬間釋放了出來，46歲了，在歌仔戲的圈子打滾了30幾年，廖瓊枝才真正發現，歌仔戲不只是謀生的工具，它還是伴她度過一生，讓她能在各種困頓中有力量繼續活下去的一個元素。

廖瓊枝身世很坎坷，私生女，從小跟著阿嬤，一般小孩的享受都沒有，還得吃一般小孩不必吃的苦。

她跟著阿嬤賣枝仔冰，夏天太陽毒，曬得柏油路面燙到可以煎蛋，廖瓊枝窮得沒鞋穿，赤腳站在上頭常必須在忍無可忍時跳到陰涼處讓腳「退燒」一下，再回到柏油路上賣冰，所以她一直很想有雙鞋穿。

她也喜歡看家附近戲班子的排演，看著看著學了不少曲子在腦袋裡，有時下雨天無法出門賣冰棒，她就會在自己家裡亂唱，有一齣有關秦香蓮的戲，有一段秦香蓮罵薄倖夫，廖瓊枝在家裡唱時，把歌詞改編成罵無情遺棄她的爸爸。

廖瓊枝不知道，從這時開始，歌仔戲已開始對她進行療傷，透過這種方式，她獲得某程度的精神慰藉。

對廖瓊枝知之甚深的政大教授蔡欣欣就說，她為什麼會成為台灣第一苦旦？她為什麼被稱為台灣最會哭的女人？因為她把自己坷坎的生命際遇灌注在戲中，想到自己的身世，自然悲從中來，而能苦到最高點，悲得淋漓盡致。

對廖瓊枝來說，每一次的演出都是一個精神上的療傷與慰藉，演完後她才有重新面對困難及在人生道路上勇往直前的力量。

當時的廖瓊枝自然不知道這一點，只知道歌仔戲讓她衣食無虞，且養大了4個小孩，但當她看到許常惠回頭關照歌仔戲時，她才頓悟，歌仔戲給她的不只是經濟上的支持，更幫她度過很多精神上的難關。

從那一刻起，她把生命投注到歌仔戲的傳承及推廣上頭，她意識到了喜歡歌仔戲的人逐漸變老而凋零的事實，她知道要趕快把這個火種深植到年輕人心中，所以她找了一些大學生來學戲，要在大學校園裡播一顆顆的種子。

「很多人都不會說台語，我必須一個音一個音地教。」廖瓊枝笑著說：「講得很不輪轉。」

但她發現這些大學生真的很有心在學，「很少缺課。」廖瓊枝說：「他們跟我說，小時候常跟大人看戲，回家自己用大毛巾權充戲服，自得其樂地演起來。」

「歌仔戲在沒落。」廖瓊枝說：「很多小孩不會說台語，因為聽不懂而無法了解歌仔戲的美及有趣。」這麼多年來她在大學、小學及國中推廣歌仔戲，就是要彌補這個斷層。

白先勇也是國家文藝獎得主，但與崑曲無關，推動崑曲他扮演的是超級義工的角色。

巧的是他接觸崑曲時也是9歲，他在上海跟著家人去聽了梅蘭芳的崑曲名戲牡丹亭，「我聽不懂。」白先勇說：「但說也奇怪，那音樂卻一直在我腦海中迴盪。」

白先勇後來成了人氣極旺的名作家，寫作是他的正業，但其他時間他都用來推廣崑曲，並且製作了青春版的崑曲「牡丹亭」及「王簪記」，在世界各地巡演，把崑曲的種子撒得又遠又廣。

為什麼獨鍾崑曲？「因為崑曲是百戲之祖。」白先勇說：「在大陸學京劇的人，都要先學崑曲。」而且崑曲的美很特別，它一板一眼，有歌必有舞，卻仍能真情流露。

推廣傳統曲藝要有方法，白先勇到他2002年到香港演講時的一個例子。

當時港方安排了4場演講，都是以崑曲為主題，第1場是大學生，講起來OK，沒什麼問題，第2場慘了，港府找了1500個半大不小的中學生來聽演講，要在1500個口操廣東話的毛頭小子面前講兩小時崑曲，台下豈不造反了？

怎辦？白先勇情急生智，他找來了4個會唱崑曲的俊男美女，上台示範思凡、驚夢等崑曲中的愛情故事，才子配佳人的故事果然讓這些毛躁的青少年聽得津津有味，講完後更是爭先恐後地發問，白先勇覺得，這種方式效果不錯，這也是他後來製作青春版的牡丹亭的靈感來源。

推廣崑曲很累，但看到推廣崑曲的成果時也很開心，白先勇提到在北大巡演牡丹亭時，事先北大的朋友警告他：「北大學生很挑，如果不滿意，會當場鬧起來。」但在北大的3場演出，2000多個座位的場地場場客滿，報紙上斗大的標題寫著：「牡丹亭讓崑曲觀眾年齡層下降30歲。」

在合肥中科大的演出也一樣，1800座位的場子擠了3000多人來，半小時的空台獨唱，學生看得興味盎然，而且戲演完了，學生還是不走，這讓白先勇對崑曲的推廣更具信心。

就像政大校長吳思華昨天說的，這一屆的駐校藝術家活動是「送戲進校園」，把來自本土的傳統文化呈現在政大學生及文山社區民眾的眼前。

這是一個雙線併行的文化播種，台灣本土的歌仔戲及中華文化傳統的崑曲，在未來10天內將在政大以各種型態搬演，去看看吧！或許你能學些蘭花指、觀音指或是假音唱腔，回家後可以娛樂一下自己或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