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欲乘風歸去-- 樂蒂.林黛
2007/04/02 14: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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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欲乘風歸去, 又怕瓊樓玉宇, 高處不勝寒", 這句詞可能道盡了當年林黛和樂蒂的心境, 不管是蓄意還是意外, 也許正是這兩顆耀眼明星提前殞落的原因. 一個是活潑外向, 明艷照人, 一位是恬靜內向, 楚楚動人, 當年兩位平起平坐, 同為影壇的大姐大. 他們的電影作品膾炙人口, 有一家DVD店的老闆曾經說過國語老片當中, 「梁山伯與祝英台」是片王, 而片后則是「江山美人」, 而這兩部電影正好分別由她們兩位主演. 60年代她們兩位同是邵氏的首席女星, 主演的電影都是"叫好又叫座". 兩個人從影的第一部電影都在1953年面世, 但是林黛成名很早, 就憑首部電影「翠翠」一炮而紅, 而小樂蒂在1953年還只是黃毛小丫頭, 在「絕代佳人」中演個小配角. 跟李麗華、林黛和尤敏比起來, 樂蒂真是大器晚成.

林黛(1934-1964)的年譜和資歷想來大家都耳熟能詳了. 本名程月如, 1951年開始在香港銀壇露臉, 只遲夏夢幾個月進入長城公司. 當年長城畫報於1950年8月創刊, 創刊號的封面明星是李麗華, 第三期的封面是剛加入的新人夏夢, 而第五期書頁尾介紹"繼夏夢之後又有一新人進入長城公司為基本演員, 藝名叫做林黛...". 夏夢一進長城立刻擔綱主演「禁婚記」一炮而紅, 而林黛卻因為父親程思遠當年是國民政府時期李宗仁(當過代理總統)的秘書, 被長城公司冷凍, 淪為紙上明星, 一部戲都沒拍成. 不知道是否這個原因, 後來林黛自殺獲救, 長城也就提前和她解約, 這倒是給她提早成名的機會. 說來很諷刺, 當年林黛因為父親右派的背景, 被左派的長城公司打入冷宮, 但後來程思遠居然變成中共人大常委副主任委員和政協副主席, 外界對他褒貶不一. 1952年林黛在長城同事嚴俊推薦下改投永華公司, 開啟他平坦廣闊的演藝大道. 和嚴俊合作演出的「翠翠」讓她一舉成名, 從此平步青雲, 之後以自由演員之身, 為電懋、邵氏和其他獨立製片拍了很多電影, 成為片酬最高炙手可熱的紅星. 1957年以電懋的「金蓮花」奪得個人第一座亞洲影后獎, 當時的男主角是雷震, 這部戲也是雷震首挑大樑的電影. 1958年邵氏以高薪將林黛從電懋挖過去, 同年以「貂蟬」一片勇奪第二座亞洲影后, 而邵氏1958年發行的官方刊物"南國電影"創刊號就是以林黛為封面, 可見邵氏倚重之深. 1959年再拍叫好叫座又得獎的「江山美人」後, 林黛在邵氏可說是"三千寵愛在一身, 六宮粉黛無顏色". 1961年和陳厚合作的時裝歌舞片「千嬌百媚」三度讓她成為亞洲影后. 1962年又憑愛情悲劇「不了情」四奪亞洲影展女主角獎. 四屆亞洲影后的頭銜讓林黛成為中國影史上第一人, 睥睨群雄群雌, 但也讓她如履薄冰, 戰戰兢兢, 揹負外人難以想像的壓力.
現今如果要說出一位五六十年代明星的名字, 我想絕大部分的人會說"林黛", 即使是大多數只看粵語片而年紀大一點的人也都知道林黛. 以林黛的外型來看, 總覺得她應該演時裝片比較適合, 可是當我們看過許多她的作品之後, 又不能不承認林黛是"通吃", 古裝時裝均得獎, 喜劇悲劇都賣錢. 其實林黛出色處並不在容貌, 她也美但是美的不夠精緻, 但是林黛有一股"回眸一笑百媚生"的大氣, 一舉手一投足都吸引觀眾的目光. 尤其是她極具觀眾緣, 演古裝, 演時裝, 演村姑, 演古代美人都適如其分. 從小鎮賣酒的少女李鳳姐到雍容悲涼的王昭君, 從兩條辮子的村姑翠翠到大時代兒女唐琪, 都極受觀眾的歡迎. 論戲路的寬廣, 可能也只有李麗華可以跟她抗衡. 如果要用甚麼形容詞來描述林黛, 我會想到「星星月亮太陽」, 她原本就是銀河中最閃亮的星星, 卻又"如月"般被眾星拱"月", 而活潑開朗又像太陽般的, 很容易讓其他人感染到她的熱情.
樂蒂跟林黛是截然不同的典型, 樂蒂古典清幽, 美麗出塵 , 而林黛濃眉大眼, 活潑開朗, 極具時代感, 感覺上她們兩個的戲路應該是完全不同, 可是細心觀察我們又會發現樂蒂擅長的古裝戲, 林黛在也可以詮釋的很好(「梁祝」vs 「江山美人」), 而林黛適合的時裝戲, 樂蒂也毫不遜色(「千嬌百媚」vs「萬花迎春」). 究其因, 兩位都是非常優秀的演員, 一個成功的演員應該不受外型的限制, 加上演技純熟細膩很容易帶領觀眾溶入劇中的角色. 可是我們又會發現, 她們各自演出的電影, 裡面的角色就該恰如其分的由她們來飾演, 如果任何一個角色換了他人, 肯定效果要大打折扣. 有位影評提及對林黛的看法, 認為林黛能演做作的戲, 也能演自然的戲. "做作"時能使觀眾不覺得她"矯柔", 自然時能使觀眾不覺她平凡. 做到將人比己, 設身處地去體會她所要扮演的角色的最深邃處, 能夠"放"自然渾身是戲, 有濃厚的戲味. 林黛能克服自己的性格, 戲路變的寬廣, 就因為她"放"的恰如其份之故. 林黛讓年紀大的人覺得像自己的女兒, 中年人覺得她像情人, 年輕人覺得她像姊姊. 職是之故, 林黛當年演出的電影, 不論古今悲喜都能橫掃千軍, 威震影壇, 坐上女皇寶座.
林黛感情和婚姻的經歷似乎和樂蒂有一點點類似. 當年因為嚴俊提拔和合作, 得以嶄露頭角, 因此林黛和長她17歲的嚴俊墬入情網, 但是因為個性的差異和金錢觀念的不同, 感情最後破裂. 後來嚴俊投入李麗華的懷抱, 兩人並於1957年底結婚, 當時這對林黛也是一個刺激. 1958年林黛赴美做短期進修的時候邂逅龍繩勛, 人稱龍五. 其父是抗戰時期雲南省主席龍雲, 權傾一時, 和當年飛虎隊的陳納德與陳香梅是知交. 在美國結識龍五之後, 龍五凌厲的攻勢, 讓感情失落的林黛招架不住. 但是週遭的朋友都反對她與龍五交往, 勸她不要被愛沖婚頭. 大家都認為龍五是典型的紈絝子弟, 又很左傾, 怎麼能夠長相廝守. 林黛也曾動搖, 很矛盾, 為了冷靜思考還到台灣度假順便宣傳電影「江山美人」, 但也許就是緣分註定, 林黛最後還是嫁給了龍五. 說來奇怪, 當年林黛結婚的時候, 邵氏的官方刊物"南國電影"大肆報導, 圖文並茂, 此後還有她們去日本度蜜月的追蹤報導. 可是樂蒂陳厚結婚前後, "南國電影"隻字不提, 連他們去日本度蜜月都只說他們"去東京旅遊". 唯一看到的是數月後, 當時原本邵氏和日本合作準備要拍的"日本旅情"的日方女演員三田佳子寫過一封信給樂蒂, 公開在南國電影, 信中問候她們婚後生活. 倒是其他的報章雜誌盛大報導, 當時樂蒂和陳厚仍是當令紅星, 邵氏的做法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當年林黛結婚, 樂蒂因為外婆過世, 沒有辦法參加; 1962年樂蒂結婚, 林黛前來道賀. 兩位巨星惺惺相惜, 加上林黛熱情, 很自然的成為有默契的朋友.
60年代初期, 邵氏手中有三張王牌, 李麗華, 林黛, 還有一張就是樂蒂. 三個人是各領風騷, 各顯神通, 戲裏絕不碰頭, 也許未必是王不見王的原因, 反倒可能是如果一部片子安排兩位大牌, 片酬成本未免太高. 後來因為李麗華和嚴俊為自己的國泰公司拍「梁祝」, 而背後支持的卻是電懋, 造成雙包案, 賓主關係產生變化, 所以拍「梁祝」時期手上的大牌剩下林黛和樂蒂. 到了「梁祝」上映在台灣造成史無前例的轟動, 凌波爆紅之後, 邵氏重視凌波的程度讓林黛和樂蒂備受高壓, 也因為這種微妙的情況, 兩位首席女星感情上更靠攏. 但是兩個人的個性卻很不一樣, 林黛活潑外向, 個性善良, 脾氣火爆; 而樂蒂恬靜內向, 多愁善感, 孤獨謹慎. 李翰祥曾說林黛和嚴俊常為金錢在片場吵架, 兩個人都很火爆. 林黛也自承會發脾氣, 而且發起脾氣來很可怕. 演員丁紅曾提及, 林黛在片場待人親切, 態度溫和, 可是回家對家人卻常常發脾氣, 想來是因為壓力過鉅, 需要適度宣洩. 凌波爆紅之後, 大家都知道樂蒂和她合作「七仙女」的時候, 在片場受到冷熱兩極不公平的待遇, 讓樂蒂覺得在邵氏當時拍戲的環境下沒有受到基本的尊重, 所以辭演「七仙女」, 之後跳槽到電懋. 後來樂蒂接受記者訪問的時候, 也坦承在當時邵氏的環境下沒有成名的女演員可以和凌波合作, 提及林黛也曾拒絕和凌波合作. 這是事實, 林黛雖早已坐穩邵氏首席女星寶座, 可是凌波憑「梁祝」一炮而紅之後, 邵氏的態度也讓林黛感受到排擠效應, 巨星地位受到威脅. 而四屆亞洲影后的后冠也壓的林黛透不過氣, 加上婚後生了小孩身材略顯發福, 臉型變胖, 心裏承受的壓力和擔憂難以言喻. 在拍「寶蓮燈」的時候, 林黛就拒絕和凌波合作, 不想步樂蒂後塵. 邵氏原先意屬凌波飾演男主角劉彦昌, 但林黛不肯, 換成鄭佩佩來演, 而少年的沉香一角亦由林黛自己反串. 也許就在這種微妙又莫名的情況下, 這兩位首席女星, 雖不能說同病相憐, 但同受其害, 所以自然更親近起來, 成為好朋友.
這兩位女星結婚的對象都是花花公子, 也都在眾多親友不贊同的情形下結成連理, 偏偏婚後兩位的丈夫都不知珍惜她們, 讓她們飽受事業和家庭的壓力, 英年早逝, 讓影迷們唏噓不已. 很多人都以為她們兩位都是自殺離世, 錯誤的認為林黛開朗如斯都會想不開自殺, 更何況多愁善感如樂蒂者? 雖然都是盛年離世, 但是情況卻大不相同. 當年林黛其實也不是真想自殺, 只是婚後龍五依然花心, 在外的行為讓林黛很不開心, 夫妻整天吵吵鬧鬧, 加上凌波竄紅之後讓林黛感覺巨星的地位岌岌可危, 家庭和工作的壓力影響情緒至深. 在1964年7月17日服下安眠藥, 並開煤氣假意自殺, 留有字條給龍五, 要龍五送她去小醫院免得事情鬧大, 其實只是想嚇嚇龍五. 誰知弄假成真, 當天龍五徹夜未歸, 林黛枉自送命. 林黛死後, 其父曾撰文悼念, 提及她不懂得甚麼是"退一步想的道理", 也許說的沒錯, 但是芸芸眾生又有幾位能看透?
而樂蒂則是在1968年12月27日, 在家午睡至傍晚時分未醒, 被女佣人發現昏迷不治. 由於樂蒂猝逝, 沒有留下隻字片語, 而警方又沒有公佈原因, 外界的傳說和揣測就眾說紛紜, 以訛傳訛的結果就都說成樂蒂是自殺離世. 我想導演王天林在一次訪問中說的話應該是中肯實在, 那次訪問其實是談當年的電懋公司的情況, 後來談到雷震, 王天林說樂蒂的"自殺"對雷震是很大的打擊, 但他隨即更正很沉重的說, 其實樂蒂不是自殺, 應該是心臟病突發. 他說當天樂蒂昏迷在寓所房間, 經女傭人通知後, 國泰公司演員專用的醫師曾趕到現場, 當時樂蒂是昏迷在床沿. 最重要的是, 可能雷震一直不方便說出來, 當時樂蒂是僅著內衣內褲昏迷在床邊. 王天林說如果樂蒂真的想要自殺, 她的穿著絕對不會是這個樣子. 可見當天下午樂蒂是真的想好好舒服睡個午覺, 準備晚上和雷震他們吃飯, 所以才會如此穿著. 王天林說當年自己也是經常服用安眠藥, 當時因為拍片熬夜, 開始時是吃興奮劑提神拍片, 等到要睡覺的時候又睡不著, 只好再吃安眠藥, 如此惡性循環, 後來公司還曾送他到台灣榮總戒安眠藥. 他說安眠藥不會讓人在短時間內送命, 會讓人先昏睡昏迷, 而當時樂蒂可能心臟病發作時曾掙扎, 所以人會昏迷在床邊. 後來車子來到的時候, 那位醫生才趕緊幫樂蒂披上睡袍送往醫院, 但樂蒂在途中去逝. 王天林說真正服安眠藥身亡的只有演員莫愁, 她吞下200顆安眠藥, 可是也沒有馬上死亡, 送到醫院昏迷拖了兩個月(可能王天林一時口誤, 印象中是兩天)才去世. 而林黛當年如果沒有加開煤氣, 應該也不致斷魂. 走筆至此心情不免沉重, 樂蒂離世的原因我不知道, 但是至少不是自殺的, 很確信也很欣慰. 也許我們不一定要相信雷震, 但王天林沒有必要說謊捏造實情.
"高處不勝寒"的道理誰都明白, 可是身為演員, 沒有一個人不想成名不想往高處爬. 但是爬到頂點卻不知何去何從, 這也許是林黛和樂蒂當年共同面對的情況. 但是能夠參透"人有悲歡離合, 月有陰晴圓缺, 此事古難全 "的道理而看的開放的下的, 世上有幾人? 她們又怎能脫俗? 如果當年她們同遇良人, 婚後退出影壇, 也許可以像尤敏和葛蘭一樣, 享受幸福的時光, 只可惜天不從人願, 所託非人, 抱憾而終, 令影迷遺憾至今. 這兩位個性和風格完全不同的女性, 同在五六十年代的銀河綻放萬丈光芒, 各自輝煌, 各自成就. 在曾經同向的航行後, 各自曲折, 各自寂寞, 卻同在 60年代乘風歸去, 不帶走一片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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