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我驚訝的是作者嶽本野薔薇,這位號稱少女系作家的洛可可擁護著,竟然是個男生,然而通過他的另類書寫,蘿莉塔有了絕對存在的理由。
令我驚訝的是導演中島哲也,他竟然把電影當成廣告實驗室,動畫、記錄片、街頭V8,種種聲光繁華加上天馬行空,讓電影在「中島式」的奇幻幽默中,流動著脫軌的青春與友情的真誠。
令我驚訝的是飾演龍崎桃子的深田恭子,她那出道以來幾乎看不出成長的可愛演技,卻在洋娃娃般的花邊洋裝、蕾絲寬帽裝飾中,精準的對比著蘿莉塔外在奢華繁複、做作膚淺,卻在疏離孤立的內心中擁有自我主義。
更令我驚訝的是飾演白百合莓的土屋安娜,她竟然是當紅廣告明星,女暴走族的單細胞反應,品味低俗的言行與穿著,讓人完全無法和「名模」聯想,該向日本演藝界的「專業」致敬嗎?如果換成台灣,如果換成林志玲,唉,不敢想。
「下妻物語」就是這麼一部讓人驚訝連連的作品,始作俑著就是所謂的蘿莉塔和洛可可。洛可可是法國18世紀後期所流行的優雅奢華風潮,這個短暫的幾乎被歷史遺忘的年代,在巴洛克古典、莊嚴的光環中相形失色。它所強調的繁複的美,造成極端的不方便、不自然,享樂與放縱的主張,更是超脫現實的膚淺。可是下妻少女龍崎桃子決定,就是要為洛可可而活。
桃子隨著製造仿冒商品的父親避居茨城下妻祖母家,下妻是個一天只有二班車到東京,一間全民賴以消費的大賣場,一片無盡頭的田地與一條產業道路,在這個偏僻而單調的鄉下,桃子標新立異的穿著日本獨特的街頭服飾-蘿莉塔。她的主張是:「蘿莉塔不只是服飾而已,它的存在代表著我堅定不移的絕對價值觀。藉由穿著綴滿荷葉邊的上衣、以緊身胸衣束緊腰部、套上裙撐後外罩裙子、頭戴誇張的花邊頭飾,我宣誓將自己的身體獻給洛可可。」
為了購買蘿莉塔服飾,桃子在網站及雜誌上刊登廣告,銷售父親的仿冒商品,因此和前來購買的女暴走族白百合莓相遇。二個同年齡的高二女生,卻有著天差地別的外表、內在與性格,可是這二個不協調的個體,卻陰錯陽差的成了好朋友。
桃子的父親年輕時是個不成器的流氓,和母親先上車後補票,母親在桃子出生時愛上接生的婦產科醫生,桃子上小學時她提出離婚的決定,打算帶著桃子加入新的家庭,桃子卻決定和父親同住,她說:「離婚又結婚,還帶一個拖油瓶,對你很不利。」聽了桃子的話,母親哭了:「我還是不要結婚好了,抛棄你自己一個人幸福,這種事一定不會被原諒的。」桃子回答:「我覺得眼睜睜的從金礦旁邊走過卻不知道要動手挖掘的人真是愚蠢。人在面臨幸福時,會突然變的膽小。所以爭取幸福比忍受不幸更需要勇氣,發現幸福的時候,絕對不要放手。」
原來蘿莉塔不只是桃子的「作怪」,而是她對生存的主張。嶽本野薔薇在原著中做了如此的詮釋:嬰兒被動的出生在這個世界上,帶著「幹嘛把我丟在這個荒唐的世界」的憤怒,因此他的回應是:「既然非得在這個不講理的世界生存,我也有我的打算。事到如今,對這毫無意義的生活也沒什麼好抱怨的了,但我仍不屑於遵循那些安穩生活的規範,愛怎樣就怎麼吧。」對桃子而言,既然無法選擇出生的環境、家庭、父母,那麼就在這個現實中創造自己的生存規則,在洛可可的信仰中找到自我價值。
打破規矩、不要道德,就可以少掉「害怕不同」的困擾,從內到外的與眾不同,就像直接宣示:我要獨來獨往,反而不必對人際期望。桃子說:「人生下來就是獨自一人,獨自生活、獨自死去,如果我不能一個人生活,我寧願當隻水蚤。」
至於莓的處境也不比桃子好多少,害羞內向的個性使她成為校園暴力的受害者,在最無助的時候遇見女暴走族的首領亞樹美,亞樹美跟她說:「每個人都背負著痛楚,不是只有你,所以哭泣並不可恥。不過女人不能在人前落淚,那樣只會博得別人的同情,一但被人同情,就沒有骨氣了。想哭的話,要在沒人的地方哭,流過多少眼淚就能讓你變得多堅強。」於是她加入女暴走族,追隨亞樹美。
需要人際的力量來彌補個體的弱小,莓被動的加入團體;不想在人際的討好中受傷,桃子卻選擇遠離團體。原來一切都是因為孤獨,為了逃離孤獨,她們選擇了另一種孤獨。
二個孤獨的個體因此有了交集。莓對桃子說:「你雖然穿成這樣,但你很有膽量。」莓從桃子身上看到柔弱的外表也可以展現內在的力量。桃子對莓說:「重要的東西是不能借人的,可以借的只有無關緊要的東西,所以我主張借東西不還,相反的,借給別人東西也要有一去不復返的覺悟。」莓似乎有點心疼:「你,個性很差耶,一定沒什麼朋友吧。如果你求我,我可以當你的朋友。」桃子口頭上雖然回答:「不。」但內心卻想著:「我以為自己會孤單一輩子,到八十歲還是穿著蘿莉塔服裝孤獨而死。沒想到遇到莓。」沒有明白承諾,她們卻已悄悄接納對方。
為了愛,亞樹美決定退出江湖,莓想在歡送遊行中表達謝意,在衣服繡上「亞樹美大姊,阿里阿多」。為了籌刺繡的錢,莓強迫桃子去打柏青哥,完全不符洛可可精神的柏青哥,桃子卻有著意想不到的天份,小鋼珠如潮水般湧出,卻引來店員懷疑做弊的恐嚇,幸好暴走族的龍司出面救援,他成為莓第一位動心的男人。
桃子和莓為了尋找刺繡達人艾瑪,找遍了代官山卻徒勞無功,於是桃子決定接下刺繡的工作,不眠不休為莓繡上對亞樹美的感謝。繡好的衣服在陽光下閃閃發亮,祖母讚歎的說:「如果人人都有一個碗,你爸爸的碗一定很小,又髒又爛。你的不一樣,一定小而美,你會按照自己的步伐前進,你會找到自己的位置。」莓更是高興的手舞足蹈,看著莓,桃子突然有了感覺:「看到她快樂,我好像快要哭了。」
亞樹美果然很感動,對莓說:「那個在路邊哭的女孩竟然長這麼大了。」可是接著出現的男人卻讓莓的世界幻滅了,原來亞樹美的結婚對象竟然是龍司。接到莓的電話,桃子立刻趕到她身邊,聽她說著一段無法告白的戀情,莓說:「桃子,女人不能在別人面前掉眼淚吧。」桃子回答:「嗯,不過現在這裡並沒有別人喲。」她慢慢轉過身,背著莓和她的悲傷。
在最愛的店「寶貝星星亮晶晶」巧遇老闆兼設計師磯部先生,桃子的命運有了轉捩點,因為欣賞桃子的手藝,磯部先生委託桃子幫忙刺繡。莓也被廣告攝影師看中,邀請她為「寶貝星星亮晶晶」擔任平面模特兒,女暴走族風格的蘿莉塔,土屋安娜果然不愧是模特兒,雖然另類,卻獨特而耀眼。
終於,莓和桃子的友誼所發生的效應衝擊了暴走族,不見容於新的領導者,莓打算退出暴走族,在牛久大佛做個了斷,這一次桃子要去救她,她騎上祖母的小綿羊,即使違反洛可可風格,她仍然義無返顧,因為她發現自己也從莓的身上借了很多東西,她說:「或許莓教了我,長大也許不是那麼糟糕的事。」
於是二個憤怒的青春少女,為了她們的信仰、價值和友誼,打贏了一群暴走族。坐在小綿羊的後座,與莓一起奔馳,桃子完全明白了,夢想生在法國洛可可時代的她,為什麼來到現代的下妻,不就是為了和莓的相遇嗎?
靜靜的靠在莓的背上,桃子心裡說著:「謝謝,因為太害羞了所以絕對不會跟你說,莓是我最棒的麻吉。」
永遠如此,洛可可、蘿莉塔、暴走族,不過是逃離現實的暫時歇腳處。唯有友情,才能幫助我們通過成長的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