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起開始在政大旁聽傳播學院的課《跨領域視野》,這堂課程從名稱到劉慧雯老師的教學氣氛,都以一種看似輕鬆自由的方式覆蓋了背後扎實的文本。這往往是透過漫談之形式開展的,這學期我們初探了現象學(Phenomenology)、知識考掘學(The archaeology of knowledge),從賽伯格(Cybrog)與攻殼機動隊一路到了科學哲學、Affordances、ANT(Actor-Network theory)。一路上我們都游走在社會學科與務實的技術之間並且分不清我們何時會處於何處—女性主義與電動玩具、按摩與奶牛、神秘的痛覺經驗—從未劃定過界限的結果是,好像只要發生在世界上的任何事情,都能夠成為課堂上討論的主體。就在這樣一個如何談論與談論何者都無預設的情形,每堂課程之始都像重新開啟一輪討論,老師似乎也是抱持著這種實驗性的方式,讓牆邊的花花草草隨生隨長。另一方面,身為參與的學生,這樣的情境也像一顆空氣稀薄的星球,如果什麼都沒帶過來就會活活死在登陸時,而跨領域作為一種行動方針,或許是最適當的漫遊法則吧。
此處的跨領域並不是簡單的A+B=C的邏輯,因為這樣的思維所重視的異質領域之交互作用,是透過先有差異來凸顯的。因此跨領域的核心精神—領域的消失—便不可企及,甚至在這樣的邏輯底下,課程努力的方向可能得窮盡異質領域的排列組合。因此在這堂課程裡,跨領域的具體展現是共同研習無明顯領域之差的基本建設,那是在進入新的疆界之前,勢必得有的一輪身體素質訓練。因此,且讓我們簡單回顧一下,一個漫遊者是怎樣養成的。
一)現象學,現象就是現象,就是本質直觀,讓墜入後設態度之前能懸崖勒馬,存而不論。這個態度在面對生活中的事物時,他們所被定論的指涉都不小心被緊勒住,無法透過「這個物品就該是怎麼個樣子」而塵埃落定。但是,這裡出現了一個有趣的事情:當我們認知到「一個茶壺是一個慣用物品喝完就放著」這麼一個簡單的瑣事,本以為現象學能讓我們超越還原到「一個茶壺」的物自身,殊不知,強韌的認知習慣,正向外攀伸出懸置括號的牢籠,使我們一直處在「一個茶壺是......」的待補完狀態,然而,現象學態度又使我們盯著物的本體,所以延展的能動性就只能處在眼光底下無處可逃卻又蠢蠢欲動。一切現象,成為了沒有方向的能指。我想,這就是為何當重新轉向手邊的所有物品時,總有一股飽滿的含義存在於其內部,也似乎賦予了他們詩性,各種無關乎其本身的意象並洶湧而來。例如看見IKEA的陶杯,總想起大象;讀了涂爾幹,想到班雅明。這相對跨距離的邏輯浮現(或稱之為一種聯想),展現了存而不論能給括號中的主體起怎樣的變化。換言之,這或許就是一種企圖使學習者失去領域,並透過歸零的預設模樣來重新進入一個領域的方式。(不過究竟是進入新領域或是重新進入一次舊的領域呢?)
二)言說(Discourse)與結構主義,在這裡的影響是很顯著的,我認為主要的原因有兩個。第一,這部分的學習儘管不是方法學式的,但是已經足夠提供給我們一個敘述的架構,在尚未能摸清楚報告的呈現該怎樣才合理的情況底下,這會是相對安心的選擇。例如系譜學,算是在這堂課程中初次有了一個簡化的模式,一個能夠親自操作並有所產出的架構,雖然無法符合嚴格意義上的條件,但是在挑選完研究主體後,按圖索驥把經驗可觸範圍的歷史蹤橫面都掃視一遍,還是能有個完整的結果。第二,這類型的建構透過把理論鋪蓋在生活世界上,或是將理論從生活世界提煉出來,使我們獲得了一種新視野,或者說是消融了對於世界感知的偏見,使得人工(或文明)的建構痕跡幾乎變得無孔不入。包括權力是在語言中被建構出來的;審美感受是在符號詮釋裡被建構出來的;或是關於現象學,儘管沒有「被建構」,但是仍然能井然有序的呈現意向,乾淨的像是已建構完成的樣子。這個部分的學習,我認為正是「涂爾幹與胡賽爾的交互作用」,對於面對世界的兩種基本態度—超越的主觀主義與自然的客觀主義—不必再有兩難,因為有了辯證的前進姿態,便鬆動了一切理所當然。於是,我們可以浩浩蕩蕩的為所該為,好像眼目所及都能給他解釋一下,一種「可建構的誘惑」開始存在周圍。換言之,我們在獲得爬梳題材的方法同時,方法本身也使擁有者蠢蠢欲動。
三)當代的科技處境是最後一個範疇,也是能與「傳播」這個跨領域的大原則搭上關係的線索。在這一部分的課程,可以明顯的感受到從濃厚的認識論色彩,一口氣轉向了物(或工具)的聚焦。對於人的論述告一段落之後,接下來看見的是物的多重面貌:能供性的論述暗示物是一個有完整向度且本自俱足的發散體;或是化身為無差別(人與非人)的端點示現在行動網路之中。而當我們置入實際情境之後,就成了一個物所環繞的體系,人在其中半推半就、有意無意的融入被科技主宰的世界。也是在這個地方,關於傳播工具或媒介方法終於可以正大光明的成為議論的主角,例如網際網路、人與物的中介等等。而「物」既然是搭載意義的主體,「人與物」就是訊號的互動與傳遞,更不用說充滿著具象意義—也就是訊息—的資訊科技,而當代的人類已經完完全全的浸泡在其中了。在課程的末段安排,我們睜開雙眼看清楚的世界,每個物(或體系)提供的面相之多重,更超越一個時間的切片,遠及悲觀的末世論或包容萬象的後現代逃逸路線,以可能性的面貌引起我們的好奇。
以上的順序同時也是課程安排的順序。當然,這幾個層次並不是分別出現在學習者的理解脈絡,而是同時重複呈現出來,但大略上能夠觀察到的是,學習者在這幾個階段的課程當中分別獲得了一次基本心理建設、一套敘事或模組的方法、一種網羅題材與靈感的源頭。於是,在梳理完漫遊者的路程之後,接下來的問題便是:這是一個有助於跨領域的訓練嗎?這個訓練的排序為何如此?最後有成功的消去領域界線嗎?
回到同學們的期末報告或許可以窺知。第一組是以政大環山為界所做的水文田野;第二組的做法是以系譜回朔科幻文本,並萃取符碼以之重構為新劇本;第三組是以玩家的形式來立體化歷史情境,並塑造參與的主體經驗而避免了線性敘事;第四組是透過角色設定的擬仿來植入當代寓言的小說。其中,有三個組別都是以具有敘事軸的作品作為跨領域的成果,加上老師在課程之始提及先前的成果也有小說,使我猜想(抽樣偏誤地)為何大家會有創造純文本的趨向?我的觀點是,由於無所限制的緣故,在這堂課程當中若要創造出「屬於」這堂課程的創作品,則勢必要回頭檢索一種「課堂所能呈現」的線索,這個線索必須使學習者可攀附可實現,而且看得出所學何處的軌跡。於是得以抽換內容物的建構模型便成為了首選,而他們示現在我們面前的方式是一篇文本論述,那麼重塑的方式自然是一個新的文本論述。而在這個課程當中,我們不斷看見世界作為一個文本被結構性的拆解。因此,世界觀的組建會成為一個創作的選擇,而呈現這個建構最明顯的方式就是在敘事軸之中透露此世界。
不知道這樣的方式能不能是一種跨領域呢?我想這有必要再回頭討論一次跨領域的含義。
領域分久必合合久必分,都是反應時代之需求使然。而跨領域的動機是補強單一問題意識之下,所會忽略的事情,因為舊的方法不再能回應領域被圈限的初衷,於是跳出技能專精本位而回到問題處理本位。只不過,在跨領域的過程中可能漸漸移往原本問題意識的更細節處、更宏觀處、甚至是旁支處,而這樣的問題導向再接著影響需要納入的相關技能,在穩定之後重新落成一個體系與領域。從這個角度來回顧,應該是時候重新召喚傳播學院的問題意識了。然而,假若沒有這麼做,這個自身領域的模糊地帶,便會提供前述滑入敘事軸文本的套路,並一定程度限縮了成果的多元性。
除了解決傳播學本體論以外,或許也能透過錨定點來開始。為了貼近問題意識本位,排除工具條件而訴諸情境的錨定或許很適合,例如行動下的傳播、郊外居民的傳播等等。而從這個錨定往外跨越的漫遊者訓練,或許也會在穩健之後,能夠在報告形式上、工具上、人員組成上,放膽進行一次跨界,不必有不屬於這堂課的擔憂。畢竟,在伸出右腳跨出之時,我們的左腳該採在哪裡呢?
後記:
以上是一些關於課程的心得,不成貢獻,因為這些或許都是老師早已思量過的老問題,而我為文記之,如果能提供給往後要修習這堂課或類似課程的學生一些激盪或參考,就有所價值了。
感謝劉慧雯老師願意讓我旁聽這堂課,跟著大家閱讀文本很有收穫,也因此產生了源源不絕的靈感,給了我很多創作的想法,正在建構的路上。除此之外,這堂課也給了我很多關於跨領域的思考,關於自我,也一直在跨領域的路上修煉。我是從商學院一路跨到藝術學院的,而在藝術學院就讀的也是「藝術跨領域創作」,饒舌一點的說法就是:跨領域到一個跨領域為方針的學院的學習者來聽關於跨領域的課。因此,為了破壞這個這無限的迴圈,或許得努力做到心中無領域。之於學習,有趣就值得學;之餘創作,有能量就值得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