刊載於ArtTalk:《模糊但激烈的集體回憶》
演出:杵音文化藝術團
時間:2015/12/27 19:30
地點:台東縣政府文化處藝文中心演藝廳
圖版提供:杵音文化藝術團
「各位聽眾,今天是我們中華民國開國的紀念日,全國同胞都在歡欣鼓舞的慶祝這個偉大的節日。無論海內海外,相同的,抱著一個心情,一個目標,為國家富強康樂來奮鬥。......」
這齣劇由正聲廣播電台那精神抖擻又咬字清晰的聲音開始,在台上的幕還未揭起,就先讓觀眾徒留聽覺,在一片漆黑裡播放著民國六十三年的國慶轉播實況。對觀眾而言,唯一看得見的,只有兩側的巨大投影幕,空晃著投影出的灰螢畫面,在那裡面,是一間錄音室般的狹小空間,好似人去樓空而空擺著一隻麥克風。兩塊巨大的方形畫面就這樣毫無進展、毫無意圖的掛在牆上,襯著歡樂奔騰的國慶廣播,這似乎是一種極度的落差:虛的畫面正往無的方向奔逃,而實的電台正不斷的膨脹飽滿,催生了一組使我們兩面剝離的感知(藏匿的喧囂/顯現的不在)。表演開始時所帶有的漸進特質,反而顯得像結尾時殘餘的迴盪,一些被放棄了,一些被遺忘了,而另一些卻透著看不見的牆,越演越烈卻還遲遲不肯再現。
推著國慶標牌的人群,陸海空勤聯隊,大樂隊,都隨著如行軍般的實況走向廣播的尾聲,李寶淦先生的語氣預期喚醒的是對國家精神不斷再生、重生的生之喜悅。不過,這個熱鬧的時代背景,為我們掀開的是有如告別式的畫面,並任由廣播對著五十年後荒謬地激昂。舞台上橫著兩排椅子,靜默的觀禮者穿著黑白服裝,稀稀落落的坐在各處,像是各自打發各自的等候,有些人在打毛線,有些人在翻閱書,但是參與告別式所應有的深沈,並沒有受到看似心不在焉的行為所影響,相反地,那是將例行性的瑣碎給儀式化的凝神,這格外的矜持使得自告莫愁的舉動被賦予一個莊嚴的面貌,這是一場注定的葬禮嗎?他們想要告別誰的逝去?全體的哀悼又代表怎樣的全體?
於是,這個哀悼儀式在母語與漢語的交纏自白中開始了。
當然,在整場戲劇中我們依然能認得出耆老們正在頌唱著一道道追憶的軌跡。看著他們在現代的服裝底下踩著族人的舞步,以流利的嗓子相互穿梭共舞出一曲曲優美的複音歌謠,但整個哀悼儀式的模樣與表演者的裝扮,卻依然與我們所有人一樣。畢竟,這便是現今的處境—所有族群都在現代的宰制之下。馬蘭部落便這麼隱去了傳統服裝與表演形式,因為在現實生活中便是如此,就像大螢幕上口中喃喃有詞卻被消音的述說者,似乎什麼已不再能詮釋了,似乎什麼被缺席了。
再一次的,我們又看見了隱匿自我的強大存在,正以力道飽滿的音樂與舞蹈出現在現代文化背後,如果不是看見那些盡興的表情與沒有安排的口語穿插,或許不會察覺他們本應有專屬的鮮明系統,本可再現一種屬於自己族群的祭儀。在此,我們看見的是一個族群游移在被強加的模式,屬於族群的符號都已被當代社會轉化為分離主體的符號,並被大量的文創化、展演化。然後,在實體的舞台或商店,或文化的論述場域,明明白白的顯現出他們的不在,就像牆上的痕跡,而曾經掛在那裡的物品,已經成為古謠般的存在,隱匿卻嘹亮,使得殘餘的痕跡仍迴盪著。或者化為原初的語言,生勁十足的活在已離去的傳承者身上,並且在尋不著的地方,偶然地勾起激烈但模糊的集體性回憶。不忍目睹的蒼白頹朽,從此藏匿在一片花開花落。
後記:這齣演出後來又在北師美術館的台新藝術獎大展重新呈現,可以預見的,要一次處理多個入圍作品並以此獎項為概念的策展,必然不是簡簡單單的將演出重播而已,而是有更多花絮、新的對話,無論在作品或觀眾之間。而台新藝術獎大展所做的,就是把曾經搬上劇場的一段段自我告白,都還原成一個個真實的演出者。在展場可以發現八張椅子躲在美術館各處,附帶著他們的簽名與生命故事,從台東駐留到此地,而當我們走入展場之後,我們才發現難以區別所謂的幕前與幕後,因為那基本上都是相同的,正如此齣戲劇的導演陳彥斌所說:「他們的存在就是故事的話,就把他們的存在當作舞台上的存在。」但是,倘若如此的話,是不是也應該把在《牆上。痕Mailulay》裡面所看見的哀悼,視為真實的祭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