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tes of a Proust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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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印日期:2024/10/15
Excerpt:胡品清的《香水樓手記》
2024/08/10 05:15:02
Excerpt胡品清的《香水樓手記

胡品清翻譯波特萊爾的《巴黎的憂鬱》早已成為經典,沒想到在這本散文集可以讀到她對於波特萊爾的一些傳記及評論,堪稱最佳的補充資料,以下摘要分享。

https://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263521
香水樓手記
作者:胡品清
出版社:秀威資訊
出版日期:2003/02/01

內容簡介
「唯美、唯情,再加上一點哲理。」胡品清以其一貫的藝術觀寫下對人、事、情、景、物的感覺。在她的散文中,你永遠可以在字理行間中發現清新脫俗的韻味以及意像獨特的風格,種種靈性之美皆可在本書中尋找到。

Excerpt
〈波特萊爾與惡之花〉

人和書

就是他,駭人聽聞的詩人,美學的發明者,文字的冶鍊者,新顫慄的製造者,罪惡及痛苦的培養者,鴉片及大麻烟之服用者,娼妓的友人。
他的童年很慘淡。父親去世不久之後,母親就改嫁了。他深愛母親,她的改嫁在他的心目中是不可饒恕的。在母親再婚的夜間,他把新婚夫婦的臥房的鑰匙丟在池塘裏。日後,他又一再說:「一個有像我這樣的兒子的女人是沒有權利改嫁的。」
家庭的悲劇對一個極為敏感的孩子的影響是深厚的。他變得孤獨、悲觀、憤世嫉俗。天才的反叛性使他對自己的行為不計後果,但是悲哀的種子在精神的土地上開了最美麗、 最奇異也最稀有的花——《惡之花》。
假如我們研究《惡之花》而不體諒作者的個性和遭遇的話,我們很可能在他身上隨意貼上一張傷風敗俗的標籤。社會總是以庸人的尺度衡量天才,也許這就是在《惡之花》出版的時候,作者被法庭判決罰款三百法郎的原因吧!記得在巴黎大學的時候,連我的詩學老師在第一天授課的時候就說:波特萊爾是一個偉大的詩人,但不是一個美麗的靈魂。其實,波特萊爾從來沒有作成過傷害別人的行為,他只是天才,與眾不同。假如他像大家,他便不能成為波特萊爾。
他是貞潔的或淫亂的?純潔的或污穢的?敏感的或殘酷的?有罪的或無辜的?虔誠的或褻瀆聖靈的?我們不能用單一的形容詞概括他。他的本身就是矛盾的大組合,我們必須將他解剖。

被出賣的孩子

一八二一年,我們的詩人在巴黎出生了。他六歲的時候,父親去世了。由於他是一個極其敏感的孩子,他對死者終身不忘。母親倉促的改嫁激起了他的兩種情緒:對人性之厭惡、對庸人之反叛。在他的心目中,反對他從事文學生涯、交結文友、出入作家咖啡屋的後父歐畢克將軍就是庸人的化身。他是一個被出賣的孩子。在他的詩集裏,我們可以讀出他對父親未去世之前的童年生活的眷戀以及對改嫁的母親之怨恨。其實,他是始終深愛母親的,只是他的情感中或多或少地有點「伊迪浦斯情結」的成份。

成長中的波特萊爾

波特萊爾對自己的天才是自覺的,因此他不願後父剪去天才的翅翼。後父強迫他做外交家,他向家庭宣佈他只願做作家。他的夢幻者的生活、紈袴兒的習氣,以及和一個猶太妓女的交往令他家人震悸。於是他的後父要他遠離巴黎,強迫他作一次長途行。
在一八四一年六月他上了船,目的地是加爾各答。他原該在印度住兩年,但是他在十四個月之後就自由自主地從留尼旺島折回了巴黎。熱帶的風光使他愛上了異國的芬芳、黑髮麗人,以及東方人的懶散。在異國的短期居留在他的詩筆下已變成永恆(邀遊,異國的芬芳,給一個馬拉巴拉女人)。

逆子

當他在一八四二年十月回到巴黎的時候,他幾乎成年了。他向家庭索取父親給他的遺產,開始自由獨立的生活。他過了兩三年豪華的生活,在色納河畔租了一棟昂貴的公寓,穿最考究的服裝,喝最好的香檳,他奇異的生活態度引萬人矚目。

反叛人

自始至終,波特萊爾對自己的「邪惡」是自覺的。他蓄意作惡,為了反叛社會及其強加於人的桎梏。他自覺與眾不同,以挑釁的態度表示社會習俗和他是陌生的。他故意作孽,且自願地陷入罪惡之深淵裏。他所做的,他自己知道,他不乞求寬恕或是同情。他的憤怒、怨恨、憂鬱、煩倦、詛咒並非文人的矯情作態,而是他對一切否定之結果。

情人

一八四二年歲暮的時候,波特萊爾結識了一個黑髮的法非混血兒莒娃兒。那個邪惡而說謊的女人使我們的詩人終身痛苦,但是她長長的頭髮,大大的眼睛和性感的嘴唇激起了波特萊爾最美好的靈感。
在愛情方面,波特萊爾不是柏拉圖式的。他是感官主義者,他愛美麗的面孔,頭髮的芳香以及裙裾的飄揚之姿。他的情詩多半是性感的及美感的,因為在波特萊爾的心目中,女人只是作惡者的同謀,像酒精,像鴉片。波特萊爾也有過一段純潔的愛情,但是那種愛情只是在對方是一個可望而不可即的偶像的情況之下才能存在,如同他對沙巴基業夫人的戀情(給一位夫人)。

美學家

波特萊爾最關心的問題是美。愛美是他的天性,他的一生就是對美的尋求。他同樣地尋求服食的華美和創作的完美。他也偏愛駭人聽聞。在日常的言談中,他故意撒謊或說出令人震悸的話語,為了使「傻瓜」感到驚奇。而在他的心目中,庸人和傻瓜是同義字。他這種偏愛驚人的態度和他的詩創作有密切的關係,因為他覺得美該是神秘的、奇異的、出人意料之外的。就是這種對美或奇異之偏愛使他發現了美國詩人愛倫坡。對愛倫坡之發現於他來說是一種啟示。此外,他們對麻醉品之共同愛好又加強了他們之間的神交,一如他們對時間及死亡之共同敏感性。為了翻譯愛倫坡的作品,波特萊爾曾經努力學習英文。

孤獨者

由於童年的不幸,波特萊爾自小就需要孤獨。後來,由於對自己的天才及被誤解之自覺,他故意離群索居,且把那種蓄意的孤獨引以為榮,因為那是對大眾的輕視之表現(信天翁)。

犬儒主義者

常常,他被對一切事物之憎厭所驅使,他變得憤世嫉俗。他用一種陰森的美嘲諷人類(謀殺者的醇酒,食屍獸,毒蛇)。

勇者

雖然是一大宗財產的繼承人,由於他在衣食住行方面的奢侈,他不久就認識了貧窮。(希望大批評家們不要說我在講洋話,李後主也說過:幾曾識干戈) 。在貧病交迫之際,他有勇氣面對現實,在作品中深深地自責,使醜陋變為悲劇性的美麗。

理想主義者

波特萊爾的心目中有兩種世界:現實的世界是醜陋的,污穢的、邪惡的。他憎恨也詛咒那種現實世界。此外還有一個亮麗的星空。靠了繆司的翅翼,他能向星空昇起(向上昇起)。

虔誠者

假如說波特萊爾把自身表現為褻瀆聖靈者的話,那並非由於輕視創造者而是輕視創造物。他認為一般的庸俗人為了碾碎天才就用偽善的手腕利用上帝加強社會制度。因此,波德萊爾有時在詩篇裏故意向撒旦看齊(禱文,給撒旦的頌歌)。
然而那些褻瀆神祇的詩篇並不妨礙他說如下的話語。
「請接納我的祝福,上帝。為了醫治我們的不潔,你賜給我們痛苦。我知道你會在聖潔的天使群中,替詩人保留一個席位。」

被判決者

一八五七年,《惡之花》終於出版了。那本書如此駭人聽聞以至於法庭判決波特萊爾該付罰款三百法郎(原判三百五十,由於皇后的調停才減少了五十),而且有六首列為禁詩。審判之後,波特萊爾認真地工作了一個時期:出版人造天國、藝術評論,翻譯愛倫坡。但是他的健康狀況越來越壞。由於貧病交迫,神情沮喪,他開始憎恨巴黎,想去比國講學謀生。他成行了,但是比國之行又是一種新的失敗。
一八六六年三月,當他在拿密雨的聖魯教堂的時候,他患上了失語症和癱痪症。那像是上天的嘲諷:有一年的功夫,最美好的章句之發明者只會含含糊糊地說三個字:不,天啊!(在原文中而且是不完整的) ,直到他在一八六七年死在巴黎的日子。難怪他曾經說:「我的存在自始就被判決了,我相信它將永遠那樣。」

技巧與思想
……


在下面,我譯一首波特萊爾的散文詩以饗讀者。

陶醉你自己

必須永遠沉醉,一切皆寓於此,那才是唯一的問題。為了不要感到折斷你的肩膀且使你向地上傴僂的可怕的時間之重量,你必須無休止地陶醉自己。
可是用什麼陶醉自己?用醇酒,用詩,或用道德,隨你的便。但是你該陶醉自己。
假如有時在宮殿的階前,在溝渠邊的綠草上,在你臥室裏的幽寂中,你在清醒過來,醉意已全然消失或醉意已淺,且問風,問波濤,問星星,問飛鳥,問時鐘,問一切易逝的,問一切呻吟的,問一切歌唱的,問一切能說話的,問那是什麼時間;而風,星星,飛鳥,時鐘將回答你:「是使自己沉醉的時辰。為了不做被時間殘殺的奴役,你該不休止地使自己沉醉!用醇酒,用詩,或用道德,隨你的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