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遮了她的光，海洋母體顏色因而深了幾許，她沉默如常，以坦蕩舒緩的呼吸和湧動告訴懸浮在她空中的你們說：回不回來，都沒關係。

  空中的你們，團團裊裊擠作一塊，跟底下的母體海洋同樣是水，差別的是鹹淡不同，浩瀚和渺小不同，所在位置高低不同，更大差別是脾氣和態度完全不同。

  當初你們散逸、出走，離開母體，她也沒多說甚麼，關於你們興沖沖的流浪，或你們如煙雲飄緲的旅程，她從不干涉，不阻攔，不勸說，也不過問，就這樣開敞著胸懷，任你們來去。

  她的自信在於她完全明白，無論你們逃離多遠，無論你們如何變身變態，無論你們飄逸得多麼零散瑣碎，時候到了，該回來的，每一滴她都要得回來。

  你們以為的逃逸，其實全在她的掌握中循環。

  這天，初聚時，才從旅途回來的你們個個輕快，碰了面，你們招呼擁抱，碰碰融融，顆粒個體一次次變大。體重增加，顏色凝重，你們漸漸的在空中擠成沉重的團塊。你們曉得，這次聚會後，恐怕已失去繼續盤桓遊蕩的本錢了。

  她仍然沉默無語。

  但你們知道，你們越沉重，遮去的光就越多，底下母體的顏色便越顯陰鬱。

  她仍然沉默無語，也因為無語反而好像是反覆對著你們說：你們可以回來，可以不回來，可以隨時回來……

  「那就回去吧。」你們其中一顆，貼近海面，攀風喊了一聲。

  另一顆也附和著說：「也許落一落才會輕快。」

  淅瀝嘩啦，海面揚起一陣蒼脆的水珠子，淅瀝嘩啦，她的胸脯濺起一株株水栽的秧苗，你們乘風掀起雨霧從雲端籠罩大片海面。

  淅瀝嘩啦，淅瀝嘩啦。

  回來了，你們一起回來了。

本文發表於2015-7月號 幼獅文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