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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憂花
2006/08/25 21: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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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憂花 ﹏說故事系列﹏



那麼久了,我還時常想起這件事來。

那年冬天,我從深山裏回來,帶回滿山的悲悽和蒼涼。我最疼愛的
妹妹去世了。我完全陷於絕望的境地。短短的時日裏,我已形容憔
悴,身體孱弱不堪。我很少去上課;即使去了,去的也只是軀殼。
日日夜夜,我將自己緊關在蝸居裏,讓歡笑關在門外,讓痛苦鎖進
心扉。

那一天,我又陷入恍惚的境地中。我雙手抱著腦袋坐在床沿,一任
苦痛侵噬我脆弱的心,竟連他們站在門口亦毫無所覺。

不知他們站了多久,我才漸漸感覺到門口透進來的陽光。我抬起頭
來,發現已是傍晚。溫柔的夕陽,使陰慘的寢室明朗了許多。

「我們打開你的房門,在門口站了許久了,你還一無所覺。」他們
笑著說:「我們剛從農場散步回來。也許你沒有發覺,農場現在綠
得好可愛。」

他們是一對情侶;是我的朋友。

我望著夕陽出神。「多久沒有陽光進入我淒冷潮濕的心呵!」我想
:「今後我的日子還會有晴天嗎?也許不會有了吧!」多令人不敢
想像啊!

她說:「你知不知道有一種花叫忘憂花?」

我只有苦笑。

「剛才我們到農場散步,決定要摘一朵忘憂花送你。」

她遞給我一朵花,花瓣粉紅色,而且很小,是到處可見的酢醬草開
的花!

我感到有點迷惑。

但他們對我笑得很真誠。我頓然感覺喉頭被什麼東西哽住了。

我很感激他們用心良苦。我將那朵花夾在我喜愛的書頁裏。

日子過去了,我仍無法忘憂。我想我一輩子都無法忘憂。但那麼久
了,我總時常會想起:是那一天,他們為我陰暗的寢室和淒冷潮溼
的心,引進些許陽光。

一九七二年六月十九日 刊於「台灣新生報」副刊

【後記】

這篇文章刊出的時候﹐我並不知道。是大學一個很好的朋友寫信告
訴我的。那時我們都還在服預官役。當時我在戰車營﹐正在參加南
北師對抗演習。收到信是在一個深夜。我們的部隊在王田一帶。晚
上就睡在戰車旁的柏油路上。柏油路白天在六月的艷陽下﹐晒得燙
人﹐晚上躺在上面﹐熱得受不了﹐難以入睡。

那個午夜﹐連輔導長從營區辦完事回來﹐順便把郵件帶來。我就是
這樣收到豬頭的信的。

我就著路燈黯淡的燈光下展讀來信。他說聆聽午夜的一個廣播節目﹐
廣播小姐閱讀動人的短文並配上優美的背景音樂﹐非常吸引人。當
廣播小姐報出作者的名字是我時﹐他真是激動得不能自己。

同樣是服預官役﹐我在野戰演習﹐豬頭卻有時間深夜聆賞音樂及廣播﹐
那是因為他在聯勤總部服役。人生本來就是不公平的。兩人受完基礎
訓練和分科教育﹐我被派到金門﹐他到台北聯勤總部。我在野戰部隊﹐
要洗個澡都不容易﹐他則有自己的房間﹐一天二十四小時供應熱水澡。
此外他還有職務加給﹐薪水比我高﹐又因閑得無聊﹐跑去當家教賺外
快。但他最大的收穫是認識了在聯勤上班的阿嬌﹐賢慧溫柔的阿嬌後
來成為他太太﹐有個很美滿的婚姻和家庭生活。

豬頭家在南部﹐和我是大一的室友﹐也是個內向的人。搬進宿舍的第
一天﹐其他室友都忙著到外頭串門子交新朋友﹐只有他和我留在室內。
我躺在這邊的下鋪讀「從異鄉人到失落的一代」﹐他躺在斜對面的上
鋪﹐穿著牛仔褲和球鞋﹐也在看書。我們各看各的書。過了許久﹐我
忍不住爬起來﹐走過去問他﹕「你看什麼書啊﹖」

他把書的封面亮給我看。是「小說創作」。我有點失望﹐覺得大學生
還看那種書﹐真是太沒水準了。誰曉得﹐後來他竟成為我同班同學中
最好的朋友之一。

小妹的去世﹐是我一輩子的痛。妹妹長得很可愛﹐初中三年級就有大
學生追她。我上大學時﹐她還是初中生。我雖很疼她﹐但上了大學﹐
我好朋友很多﹐假期喜歡到我家來過夜﹐我們在樓上聊天看書聽音樂﹐
非常快樂。

在妹妹去世後﹐有一天看到她的一則日記。她說﹕「二哥回來的時候
我最高興了﹐因為他有好多朋友來﹐家裡顯得好熱鬧好溫暖。」

我看了心裡好痛﹗我知道妹妹很愛我﹐妹妹崇拜自己的哥哥也是很自
然的事。但﹐為什麼我那麼粗心﹐為什麼我沒有多分一點時間給她﹖
我一直很懊惱。

妹妹在我心中的影像﹐永遠是那清純的笑臉﹐不會變老。

送忘憂花的那對﹐是我的好友。

YM 與我大學同班。他滿臉鬍渣﹐又高又瘦。也許是太高的緣故﹐背
顯得有點駝。他詩寫得很好﹐但班上人緣卻不是特別好。

因為他一直對我很友善﹐所以我也友善的對待他。後來他這不是文科
的學生卻去接手校刊的總編輯。他一直邀請我加入當編輯﹐我一再婉
言謝絕。一方面當時我對社團不感興趣﹐另一方面我喜歡自由﹐想寫
的時候就寫﹐想投稿的時候就投稿﹐不喜歡去審別人的稿件。他不顧
我的婉拒﹐硬是把我的名字放上去了。他真是全心全意的投入校刊的
工作﹐所以在他任內﹐連著兩年都是全國大專院校校刊比賽的第二名。

有一天﹐他對我說﹐系裡有個新生﹐長得很有氣質﹐文章也寫得很好﹐
他正在追她。他找我跟他一起去女生宿舍找她。那個年代﹐男生常到
女生宿舍去等心儀的女孩﹐男生戲稱「去站崗」。我說站崗的事我是
不幹的﹐因為站在那裡我覺得怪彆扭的。

他不勉強我。有天下課﹐他邀我跟他在校園走走﹐就這樣﹐我們碰上
了小 F。原來他們是約好的。

就這樣﹐他們的感情直線上昇﹐我跟他們也成了知心朋友。

大學畢業﹐因為他大學是重考的﹐按照舊制﹐不用考試就去只當一年
的預官。我則在畢業後﹐制度已改變﹐預官要考選﹐還要服役兩年。
在我快退伍前﹐我的部隊正好在台北附近﹐所以豬頭找了一個晚上﹐
騎了摩托車載我去探望早已退伍的 YM 和小 F。

他們看起來很恩愛。只是私下 YM 有點不安。他告訴我說﹐小 F 的
家人要移民美國﹐也要小 F 一起去。

我說你們不是已結婚了嗎﹖他沒有對我說清楚。現在想來﹐當時他
們雖有喜宴﹐可能為了移民的考量﹐沒有做結婚登記。

豬頭跟我向他們道別時﹐小 F 對我說她先到美國看看。

服完預官役﹐我考上研究所﹐繼續唸書。

有一天﹐我突然收到 YM 的長信﹐提到小 F 告訴他將留在美國﹐
不再回台灣了。YM 說他已經好多天沒睡了。他說﹕「小 F 一
直也把你當成知心朋友﹐你幫我寫信勸她回來吧﹗她會聽你的
話的。」

我知道這是絕望者的當局者迷。如果連她最親密的先生都挽不
回她的心﹐她又怎會聽我的話呢﹖但身為朋友﹐我還是答應了
他的要求﹐寫了一封信給小 F。

當然﹐信是有如石沉大海了。

一兩個星期後﹐YM 說要來看我。我到旅館去看他﹐不敢相信見
到的他竟是如此憔悴﹐兩眼紅腫﹐滿臉的鬍子都沒有刮。他說他
一直失眠﹐只能拼命寫詩。

他把詩拿給我看﹐字字情真意切﹐感人至深。但我更擔心他的身
體。我說試著好好睡一覺吧﹗他說他沒法睡﹐問我今晚能不能留
在旅館陪他聊聊﹖

我靜聽他的傾訴﹐也儘量當一個心理輔導者﹐盡一個身為朋友的
責任。也許是他已經太累了﹐也可能因為他能完全傾訴心中的苦
痛﹐凌晨的時候﹐他終於平靜的入睡﹐而我卻是睜着眼一直到天
亮。

我不知 YM 受了多少煎熬及掙扎才接受這個事實。在我準備出國
唸書時﹐他已結婚。我在整理抽屜的時候﹐無意間發現當年他留
給我的小 F 的美國地址。我把地址帶到美國﹐找個時間寫封信寄
給小 F。那封信被退回來說「查無此人」。

我寫了一封信給 YM﹐說我試著與小 F 聯絡﹐但她已不住在那兒。

YM 回信說﹕「請不用再為我試著尋找小 F 了﹐我已是個結了婚
而且有了小孩的人﹐我現在要的是平靜﹐因為我的家已再經不起
風浪。」

我突然發現自己做了一件多麼蠢﹐多麼不應該的事。

YM 的事業做得不錯。

有一年我返台﹐他作東請了一些同學聚餐。飯後﹐他告訴我說他
見過小 F 了。我很是驚訝﹐問是什麼時候見到﹖在何處見到﹖

他說一九八四年的奧運在洛杉磯舉行﹐他去看了。有一天﹐他到
一家餐館吃飯﹐看到兩個婦女坐在另一桌。雖然她們顯得蒼老憔
悴﹐他一眼就認出是小 F 和她媽媽了。從她們的穿著和神態看來﹐
顯然她們過得並不好。

他吃過飯﹐在結帳時﹐順便將小 F 那桌的飯錢也付了。正當他
走到停車場準備上車的時候﹐小 F 的媽媽趕過來道謝﹐才認出
是 YM。

小 F 的媽媽說她們對過去的事很後悔。

YM 說他已經是成了家﹐有幾個小孩的人了。

YM 望著我好一會兒﹐接著說﹕「小 F 和她家人的餐館及其他
事業都失敗了﹐住宅及店舖都賣了﹐她後來嫁給墨裔的美國人﹐
婚姻很不美滿﹐生活也很潦倒。那年你在美國寄信給她的時候﹐
她的房子已賣了﹐她早已不住在那兒。這些﹐都是她媽媽告訴
我的。」

人世間﹐各種悲歡離合﹐天天都在上演……

【又記】

這篇舊作對我有很特別的意義。一直很珍惜親情和友情。滄海
桑田﹐人事變遷﹐如今﹐親人遠離﹐友朋星散﹐只留無盡的
思念在心頭。

(08/25/2006)

    

A Little Scottish Fantas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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