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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嶸《詩品》選錄重點難點問題輔導
2007/05/15 2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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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嶸《詩品》選錄重點難點問題輔導

中央電大文法部 韓傳達
( 2005年04月26日) 瀏覽人次1993
  一.關於鐘嶸和《詩品》。

  鐘嶸字仲偉,穎川長社(今河南省長葛縣西)人,約生於南朝宋明帝泰始四年(468?),卒於梁武帝天監十七年(518?)。南齊時,曾任南康王侍郎、撫軍行參軍、司徒行參軍等官職。入梁後,先任衡陽王蕭元簡的記室,天監二十七年(518)改任晉安王、西中郎蕭綱(後為梁簡文帝)記室,故世稱「鐘記室」。其生平事跡見於《梁書》卷四十九《文學傳》、《南史》卷七十二《文學傳》。除《詩品》外,沒有別的文學作品傳世。

  《詩品》寫於梁天監十三年(514)之後,初名《詩評》,隋代或名《詩品》,唐宋時二名並行,宋以後便只有《詩品》一個名稱,直到現在。《詩品》的版本頗多,明清時各種叢書多有收錄,文字互有出入。為《詩品》認真註疏是近代以來的事情,以陳延傑《詩品注》、許文雨《詩品釋》(後經修訂收入《文論講疏》)較好,解放後都曾重版,可供研讀。

  《詩品》專論五言詩。五言詩出現於漢代,中經魏晉,到齊梁時成為詩歌創作的主要形式,但在理論上卻仍受輕視,所謂「四言正體」、「五言流調」(《文心雕龍·明詩》篇),便是源於「宗經」思想的保守觀念。鐘嶸則聲言「五言居文辭之要,是眾作之有滋味者也」(《詩品序》,下同),高揚了五言詩這種新形式,表現出明敏、正確的眼光。

  《詩品》之作,旨在對文學史上的五言詩人「顯優劣」、論「品第」。鐘嶸生活的齊梁時期,詩歌創作雖不乏佳作,總的傾向卻很不健康,內容空虛、形式綺靡、格調萎弱,是帶有普遍性的主要弊端。當時的批評界,也往往「隨其嗜欲,商榷不同,淄澠並泛,朱紫相奪,喧議競起,准的無依」,帶有很大的主觀任意性,致使高下不分,優劣莫辯,使青年作者無以取法乎上。鐘嶸「疾其淆亂」,為了針砭柔靡詩風,形成良好的批評風氣,探索詩歌創作規律,為「後進士子」樹立高標,便寫了這部《詩品》。

  《詩品》共分三卷,每卷卷首都有一篇序言,但與該卷正文並沒有特定的聯繫,因而現在一般都把它們合在一起,置於全書之前,稱為《總序》或《詩品序》。

  二.關於《詩品序》抒情觀。

  《詩品序》是鐘嶸詩歌批評的理論綱領,涉及到五言詩史上許多問題,但對於詩歌創作的論述,卻是它的主導線索,而這又是緊扣情、物關係這個核心問題展開的。鐘嶸認為詩歌是「吟詠情性」即抒發感情的,詩情不是主觀自生的,而是觸發於外物,首先是四季遞嬗所引起的自然景物的變異:「氣之動物,物之感人,故搖蕩性情,形諸舞詠」,「若乃春風春鳥,秋月秋蟬,夏雲暑雨,冬月祁寒,斯四候之感諸詩者也。」此外,鐘嶸還特別強調了社會人生的種種遭際也能引發詩人的情思:

  嘉會寄詩以親,離群托詩以怨。至於楚臣去境,漢妾辭宮;或骨橫朔野,魂逐飛蓬;或負戈外戊,殺氣雄邊;塞客衣單,孀閨淚盡;或士有解佩出朝,一去忘返;女有揚娥入寵,再盼傾國。凡斯種種,感蕩心靈,非陳詩何以展其義?非長歌何以騁其情?

  在這種廣闊的社會生活面上觀察詩情的發生,是鐘嶸高於時人的卓越見解。既然詩是感物興情的結果,則在實際創作中,便應處理好物、情關係,「窮情寫物」。具體地說,要綜合運用「興」、「比」、「賦」三種藝術表現手段。

  三.「詩有三義」說。

  鐘嶸《詩品序》提出了「詩有三義」說:

  故詩有三義焉:一曰興,二曰比,三曰賦。言已盡而意有餘,興也;因物喻志,比也;直書其事,寓言寫物,賦也。宏斯三義,酌而用之,干之以風力,潤之以丹采,使味之者無極,聞之者動心,是詩之至也。

  所謂「興」,《詩品序》說是「言已盡而意有餘」,指把深沉的情感隱藏在具體描繪之中,創造出含蓄醞藉、餘味曲包的藝術形象;所謂「比」,是「因物喻志」,指用具體形象暗示情志;所謂「賦」,是「直書其事,寓言寫物」,「寓言寫物」指描繪物象而有所寄托。都不是直接地赤裸裸地抒情。顯然,創造物情交融的藝術形象,是鐘嶸對「興」、「比、「賦」的根本要求。在此基礎上,還要「干之以風力」,寫情要剛健、有力;「潤之以丹采」,寫物要鮮明、生動;才能臻於高妙的藝術境界。

  內容上的有「風力」,形式上的有「丹采」,是鐘嶸詩歌批評的重要審美標準。正是依據這種標準,他高度讚揚了建安時期的詩歌創作,譽之為「建安風力」;也正是依據這種標準,他嚴厲批評了兩晉時期風行百年的充滿玄學說教的「玄言詩」,責之為「理過其辭,淡乎寡味」。這些都成為文學史上的定論。

  四.《詩品序》提倡「自然英旨」,反對過分用典和拘忌聲病。

  另外,由於鐘嶸論詩本於外感,標舉情性,強調「自然」,重視「真美」,便順理成章地反對了當時的兩種詩風:追求數典用事的「事類詩」和講究聲病禁忌的「永明體詩」。寫詩用典雖不能一概否定,但當時有些人專尚用典,抄故紙堆,而不是「直尋」即描寫即目以見的生動的生活現象,致使詩歌創作「拘攣補衲,蠹文已甚,但自然英旨,罕值其人。」鐘嶸的批評是正確的,得到後人的響應,如清代袁枚嘲笑那些追求用典者:「天涯有客太詅癡,錯把抄書當作詩,抄到鐘嶸《詩品》日,該他知道性靈時!」(《小倉山房詩集·仿元遺山論詩》)由當時詩壇領袖沈約等人倡導的「永明體詩」即「新體詩」,注重聲韻平仄,是中國古代格律詩的開端,自有其歷史功績;但由於禁忌過多,煩瑣苟細,動輒得咎,也使作品「文多拘忌,傷其真美」。鐘嶸的批評也是很有道理的,表現出文學批評家的見識與勇氣。

  五.《詩品》品第觀和源流論。

  《詩品》正文是鐘嶸詩歌批評的具體實踐,評論了從漢魏到齊梁的一百二十多位五言詩人,分置於上、中、下三卷中。捲上十二人(《古詩》按一人計),是為「上品」;卷中三十九人,是為「中品」;卷下七十二人,是為「下品」。全書共六十條品目,有的一條評一位詩人,有的評數位詩人,他們或因風格相似,或因關係越近,或因其他聯繫,而置於同一條中。各條的評論內容,就比較完備的來說,大致有三個環節:一是探討作家藝術上的淵源所自、風格流派,鐘嶸稱為「致流別」;二是分析作品的成敗得失、優點缺陷,鐘嶸稱為「掎摭利病」;三是評論、比較作家的藝術成就、優劣高下,鐘嶸稱為「顯優劣」、論「品第」。如上品《魏文學劉楨》條:

  其源出於《古詩》(「致流別」)。仗氣愛奇,動多振絕。真骨凌霜,高風跨俗。但氣過其文,雕潤恨少(「掎摭利病」)。然自陳思以下,楨稱獨步。

  先看「致流別」。鐘嶸對上品全部作家、中下品部分作家,指出了其作品的淵源所自。他認為詩歌有三個源頭:一是《詩經》中的《國風》。「其源出於《國風》」的有《古詩》(漢末流傳下來的無名氏的五言詩)、曹植,以下遞相師法的有劉楨、左思、陸機、謝靈運、顏延之等。二是《詩經》中的《小雅》。源出《小雅》的只阮籍一人。三是《楚辭》即屈原作品。直接源出《楚辭》的有李陵,遞相師法的有班姬(李陵、班姬的作品實系後人偽托)、曹丕、王粲、嵇康、張華、潘岳、張協、劉琨、郭璞、陶潛、鮑照、謝脁、沈約等人。這樣,實際上只有兩大主要源頭,即《國風》與《楚辭》;在文學史上形成兩大主要風格流派,即《國風》派與《楚辭》派。鐘嶸對區分兩源的標準與依據語焉不詳。大致說來,《國風》派作家的特點是內容多比較雅正,形成上多比較華茂;《楚辭》派作家的特點是內容上多寫哀怨,形式上多比較艷麗。鐘嶸論詩追本溯源,遠紹《風》《騷》,意在引導時人向《國風》與屈原作品看齊,「取效《風》《騷》」,這是很可取的。但文學流派的形式十分複雜,涉及到多種因素,鐘嶸直接對號掛鉤未免過於簡單化了。他所說的「其源出於某某」雖並非毫無道理,總的說來卻很難成立,受到後人的非議。不過,在當時的歷史條件下,他對於風格流派問題的探討無疑是一種有益的嘗試。

  再看「掎摭利病」。鐘嶸對作家作品的藝術分析,多從內容與形式兩個方面著眼。內容方面,對於具有「諷喻」、「激刺」之旨的,對於含有哀怨之情的,對於真實反映社會生活、「善敘喪亂」的,等等,他都予以肯定,而不贊成「兒女情多,風雲氣少」(張華詩)的柔靡之作。形式方面,他肯定文采的「華茂」、「彪炳」,也肯定文風的「省淨」、「華淨」,而不贊成樸實、質直的風格,表現出審美趣味的局限。另外,在多數品目中,他常常先指出作品的優點,再指出其缺陷,如前引評劉楨條,他首先稱讚了其作品風力不凡,然後指出其潤飾不足的缺陷,他認為「過」即某一方面的「過分」是造成作品病累的重要原因,如劉楨詩的「氣過其文」、嵇康詩的「過為峻切」、宋孝武帝詩的「過為精密」等等。對藝術分析的過於簡略,有時偏重形式分析,是鐘嶸「掎摭利病」方面的主要缺陷。

  最後看「顯優劣」。這是《詩品》總的落實點,所謂「三品升降」,便是其具體體現。「顯優劣」是「致流別」、「掎摭利病」的結果。從「致流別」方面看,《楚辭》派總人數較多,列為上品的共五人;《國風》派總人數較少,列為上品的卻有六人。被鐘嶸評為「建安之傑」的曹植、「太康之英」的陸機、「元嘉之雄」的謝靈運以及五言詩史上的「亞軍」劉楨,都屬《國風》派,表現出他的「宗經」傾向。從「掎摭利病」方面看,鐘嶸認為內容、形式結合得好的作家作品,列為上品,如曹植詩「骨氣奇高,詞采華茂」,完全合於其「風力」、「丹采」的藝術標準,被他推崇為五言詩的最高典範。內容、形式方面有一定缺陷的,大多列在中品;各方面都較平平,但仍可「預此宗流」的,列在下品。另外,從五言詩史上看,從漢魏到齊梁,各個時期列為上品人數在其總人數中的比例遞相減小,齊梁兩代則無一上品。顯見鐘嶸認為詩歌創作每況愈下。如果就作品的內容來說,是符合實際情況的。除「三品論人」外,在同一品中,鐘嶸還經常對作家進行橫向比較,如王粲「方陳思不足,比魏文有餘」,張協「雄於潘岳,靡於太沖」,范雲,丘遲「淺於江淹,秀於任昉」等,這也是一種「顯優劣」。評判作家成就優劣高下是一件見仁見智的不容易的事情,鐘嶸的評價大多是有道理的,但把曹操貶在下品,把陶潛、鮑照抑在中品,卻是明顯的失誤。

  六.《詩品》的影響。

  《詩品》儘管有不少失當之處,但成就卻是主要的。《詩品序》闡歸的理論問題,有的十分精當,影響於千古詩論。《詩品》正文做了多方面的有益的實際探討,所論也許有可取。《詩品》啟迪與影響了後世卷帙浩浩繁的詩話之作,不少人稱之為歷代詩話之祖。故《詩品》與《文心雕龍》一樣,在中國古代文學理論批評史上,放射著永久明亮的光輝。

  附:吳調公《說「清空」》

  古代文藝理論家曾經給文學作品特別是詩詞,劃分了許多風格範疇,豐富了人們的審美感受,揭示了詩人的創作個性與作品的藝術特色。其中有許多風格如雄渾、沖淡、豪放、沉著、飄逸……等等。這些,在人們頭腦中大抵有個共同的認識。不過,另外也還有一些在目前應用得很少、含義較為複雜,而就其重要性說來,委實有探討必要的風格範疇。「清空」就是其中之一。

  清空,表面好像很玄虛幽窅,難以捉摸,然而,照我的淺見看來,它主要是指一種經過藝術陶冶,在題材概括上淘盡渣滓,從而表現為澄淨精純,在意境鑄造上突出詩人的沖淡襟懷,從而表現為樸素自然的藝術特色。它說明作家立足之高和構思之深,也說明畫面的餘味和脈絡的婉轉、諧和。但最最主要的,恐怕還是含蓄與自然的交織、峭拔與流轉的交織。

  清空,一向為婉約派詞人所重視。張炎的《詞源》在這一點上特別強調。他說:「詞要清空,不要質實。」後來清人沈祥龍也說:「詞宜清空……清者,不染塵埃之謂;空者,不著色相之謂。」(《論詞隨筆》)不免帶著禪味,既玄虛,也不盡中肯。倒是清人戈載評論姜夔的幾句話,大可以借用過來,說明「清空」特色。他的《七家詞選》有云:「白石之詞,清氣盤空,如野雲孤飛,去留無跡,其高遠峭拔之致,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真詞中之聖也。」

  「清氣」,說明詩人審美情趣之高。「盤空」,說明詩人的想像、情思和韻味不僅橫溢太空,而且紆回縈繞,竭盡形象的曲折婉轉之美。「野雲孤飛」、「去留無跡」,說明標誌著古代文人耿介瀟灑,「落落欲往,矯矯不群」(司空圖:《詩品·飄逸》),超逸不凡,涉筆成趣,有點類似我們今天所說的形式美的和諧,變化。「高遠峭拔」,則說明取境之深、筆力之遒,饒有餘味,富於頓挫。

  應該明確,清空問題,決不僅僅是詞這一個文體所需要的,它是整個文學作品,特別是抒情類型作品優美的風格之一。儘管我們不必要求一切詩詞都應該清空(風格可以是雄渾、縝密,也可以是纖秧、悲壯)。但清空卻無愧為具有民族特色、顯示古代文人高蹈精神的風格之一。

  怎樣才算清空?怎樣便是背離清空,要把這問題談得準確、清晰,很不容易。這裡只能說說我的一點初步體會。

  首先,從審美感受說,風格應該是幽深而不煩瑣。原來清空和高曠是結合的。唯其立足高,取境才能深。作為清空風格的幽深,就是指舉重若輕地講出「人人心中所有」但卻是「筆下所無」的話。姜夔談到小詩時,曾一再強調要「精深」,「蘊藉」,要「篇中有餘味」、「句中有餘意」,這顯然是講含蓄了。然而作為「清空」風格的含蓄手法,在白石道人手中依然有其特色。這正因為,要含蓄就不免要在紆余往復和「以少許勝多許」上下功夫,結果也就很容易流為他所不滿的「雕刻傷氣」。他要求高遠的「氣象」和「微妙」的境界,然而與此同時,他又提出「血脈欲其貫串」、「說理要簡切」,特別是要讓幽深的境界,「如精潭見底」,即所謂「自然高妙」。(《白石道人詩說》)一句話,含蓄與自然二者必須結合。有餘不盡的內容,要通過自然造化的形式來表現。

  姜夔並非徒托空言。其爍古震今的名作《揚州慢》一詞,就是以「清空」擅長的典範。寫出「黍離之悲」,說明其思想之高;而「薺麥青青」、「廢池喬木」,則更以「胡馬窺江去後」的山柯寥落,印證了、深化了特定的「黍離之悲」的感受,就紛繁意象中,淘去渣滓,剔除煩瑣,不蔓不枝地點染了面對「空城」的隱痛。不止是繁華事散的「空城」,而且恰恰是「漸黃昏,清角坎寒」時分的「空城」。不但是在暮色漸濃時所聽到因而分外加深蒼茫和寒意的「空城」,而且還把那印證著「黍離之悲」的「空城」和有感於「空城」的詩人的憂思融成一氣,使得一切人和物,都沉浸在蒼茫情境中,「都在空城」的深刻內涵。至於如何由金兵破壞,落下了這一座空城,或者揚州這一個名城的輕輕斷送,恰恰說明南宋小朝廷如何不思恢復,或者宋王朝就憑著這樣一座空城來防邊,如何荒唐等等,即使畫龍點睛式地抒發感慨,也都完全被省略了。「如礦出金,如鉛出銀。」(司空圖:《詩品》)高度的洗煉,就像透明的水晶。這也正是宋人范唏文所引述的話:「以實為虛……自然如行雲流水」(《對床夜話》)。可見藝術創造一旦達到去蕪取精的極致,其效果,不僅給人們以心境澄澈之感,也給人們以隨著詩中意象和作者感情旋律而相與徘徊之感;既提煉出籠罩全詞的「空城」的統一情調,也讓人們從「都在空城」中人事景物的不同特色,領會詞人所寄寓的層層深意。

  這深意引起了人們的通感:由「黃昏」而暗含視覺蒼茫,由「清角」而暗含聽覺淒涼,由「吹寒」而暗含觸覺寒冽,三者互為融合,寓幽深於自然之中,「空城」中一切黍離之悲就這樣潺潺汩汩地流出了。「不著一字」是「空」,「餘味」是「實」;但這種「實」的色調很淡,很淡。

  由此可見,清空並不與幽深相矛盾。化幽深而為清空,這不只是指藝術的高度錘煉,更說明作家錘煉功夫的游刃有餘,姜夔說得好:「文以文而工,不以文而妙,然捨文無妙,勝處要自悟。」話說得玄一點。然而我們卻不妨從中悟出:錘煉之深刁;能離開寄托,也不能離開自然。唯其感慨遙深,不吐不快,才能「不以工而工」;唯其游刃有餘,才能「以文而工」。姜夔的詞和詩論,同樣突出「野雲孤飛」的境界,恰恰是幽懷冷落和振翮遙翔二者匯合的成果。

  其次,從詩詞節奏來說,以清空擅長的風格往往是以靈動取勝,而與板重相背離。所謂靈動者,不外指作品節奏給予人們以和諧流動的美感。感情富於曲折,而以質樸明快的語言出之。結構饒有層迭,但卻統一在渾然一氣的境界氛圍之中,流轉而不失之浮滑,律動和諧中包含著凝煉的風度,甚至峭拔的格調。

  當然,這「靈動」在不同作家、不同體裁以至同一作家不同的作品中,表現不會盡同。

  同一靈動,在王安石小詩中,流轉與峭拔相融,富於凝煉,富於頓挫。楊萬里的小詩,清新靈活中表現了平易近人特色。由於詩人和景物溶而為一,因而其節奏分外顯得和諧、條暢,但有時卻不免失之淺率,而與王安石的精深相異趣。「春風又綠江南岸。」這一「綠」字的錘煉之深,對誠齋先生詩作說求是不可能多見的。如果說王的這一靈動,是長於對幽深詩嘵的掘發而出之以健拔語言,那麼,楊的靈動卻是善於從漫然起興中發現生活情趣,而出之以怡然自得之筆。

  同一靈動,在詩中和在詞中,有時也有其不同之處。「松下問童子,言師採藥去;只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只聞言語之聲,而不見問答之人。層層淘洗,乾淨之極,正是所謂「清」。問者何人?為何而問?不著一字。「師」在何方,蹤跡似有若無,極飄忽隱約之致,不可謂不「空」。這清空的主要表現是靈動。你看,問話之人有似從天外飛來,而答話之人偏輕輕地化為詩人敘述。一問一答,他們倆的飄渺身影,經過寥寥鉤勒後,就迅速地過渡到那位不知去向的高土,從而把讀者的想像引向深處。這「深處」,是人間呢,還是世外,一切的一,一的一切,都不知道了。

  但有一點,作為五絕的靈動,與詞的靈動大體不同。由於詞的音樂性強,由於婉約作品在詞中為數較多,由於詞的長短句變化交錯,因此,詞的靈動就較多地以婉轉迴環見長。蘇軾的《江城子》描寫了政治失意時對亡妻的刻骨悼念。一會兒無法思量,一會兒卻又難以忘卻;一會兒終於入夢,一會兒夢中相對偏偏難以辨識。這種深沉委婉、空靈飄忽的感情波瀾,在濤中不是沒有,但與音樂性強的詞畢竟不同。這裡,蘇詞基本上運用了七言句和三言句,間以個別四言句的形式,通過節奏的強烈頓挫,襯托出感情的張弛,表現為象黃山谷詩所謂「心似蛛絲游碧落」的惶惑情景。

  再次,從語感說,清空風格的詩詞,更多表現為質樸玲瓏和瀟灑縱橫的風格。錘煉精工、雕鏤深刻、語氣蟠屈的作品,往往表現為邃密、峭拔、典雅、古奧的風格。其詩如中唐的韓愈、盧仝,晚清的同光體;其詞,如南宋的吳文英、王沂孫的長調。他們的境界未始不綿密奇幻,但有時卻不免迷茫艱澀;語言未始不精警遒煉,但有時卻失之詰屈聱牙,難以上口。清空的作品就與此不同。唯其語言質樸,所以摒棄雕飾之繁。「狀難狀之景,達難達之情,而出之以自然」(馮煦《宋六十—家詞選·例言》)。唐五代的一些著名小令,都是明白如話作為—代詞宗的李煜,他的作品就更是單純明淨。「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既是化紛紜世態於常見事物之中,也是把極其細膩的感情錘煉成勝似千言萬語的寥寥數筆。這種脫口而出的爐火純青的工夫,從語感看來是質樸,從整個風格說來,恰恰是清空標誌。偶然而起,偶然而結,行雲流水,不露斧鑿痕。質樸而兼玲瓏,這正是清空作品的語言特色。李煜的詞是這樣,張志和的「西塞山前白鷺飛」,白居易的「江南好,風景舊曾諳」,韋莊的「人人盡說江南好」.可以說都是基本具有這一風格的。

  當然,語感的質樸玲瓏多數見於受了民歌影響的小令詞中。在律詩、古詩中,在長調的詞中,其清空風格,除了表現質樸、玲瓏以外,往往還具有挺拔縱橫的特點,這種清空似乎別有其側重。如王安石的《示長安君》:

  少年離別意非輕,老去相逢更愴情。草草杯盤供笑語,昏昏燈火話平生。白憐湖海三年隔,又作塵沙萬里行。欲問後期何日是?寄書應見雁南征。

  這境界比較集中地表現了宋詩特色:徑直地抒發感情,別有會心地揭示人生哲理;不同於唐詩大多以渾淪氣象見長,而以跌宕流轉取勝。即使頸聯中出現了夜餐絮語的動人鏡頭,但由於運用「供」和「話」兩個動詞作為轉捩,顯得和唐詩中全句運用實詞(如「雨中黃葉樹,燈下白頭人」),寓情於景相異趣。至於下文的波瀾起伏,就更看出詩人明暢的內心傾訴:從過去三年之別,到眼前行將出使遼國的「萬里塵沙」之行,再一轉而為想像中來日到了北國時的離別之情。這裡的層層轉迭,表現了一定的論說因素。寓論說於抒情之中,這是其一。詩人自我的形象顯豁,而不同於唐詩中的「我」一般較為隱約,這是其二。全詩的開合轉扭,通過一些副詞、助詞烘托出對離合的體會。虛詞迭見,脈絡突出,顯得氣勢靈動。暢舒心曲,表現了風度的俊逸。但這種挺拔縱橫的特點,仍然服從於質樸自然的語言風格。唯其質樸,所以能剝去蕪詞,運用素描手法來騰挪跌宕,越發顯示其空靈;唯其自然,所以能轉控自如,意到筆隨,從親切中見平易。空靈、平易的語感,歸根到底,是經過長期培養的挺拔縱橫的古詩人風格的反映。總的來說,清空的作品,其境界必有高度。光是一味沖淡的情調,如「日長睡起無情思,閒看兒童捉柳花」,這種不能體現高超襟抱的閒情逸致,恐怕算不上清空。清空的思想基礎,首先應該是具有高超、灑脫的情趣,像清風徐來,山泉汩汩。不是「振衣千仞岡,濯足萬里流」(左思《詠史》)那種高曠駿邁,也不是「乘風好去,長風萬里,直下看山河」(辛棄疾《太常引》)那樣的激昂排蕩。其特色是:秀勁中見挺拔,飄灑中寓沉著,優美中含有崇高因素。(以上已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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