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滔盡千古風雲人物(四) - 萬里征程上的夥伴

《前言》：前三篇所述的「千古風雲人物」，從上校團長到廚房伙夫，他們雖然在正史裡默默無聞，卻個個憑著一腔熱血，拼死保衛所愛的國家，在我心目中可都是抗日寇的豪傑。

下面要繼續簡介幾位戰友，他們是小人物，但在「援魯戰役」中都是抗日先鋒、衛國勇士，值得後人敬仰。七十年轉瞬即過，但他們的身形仍活躍在眼前，歷歷如昨，怎不感慨？

老兵油子張子恆

在軍中常有一些經驗豐富、見識廣博的老兵，「兵油子」是他們的謔稱。他們可能有時會有投機取巧、又滑頭的表現，但這種人很講義氣、重感情，也明辨是非，若是能相處的好，他們會硬幹賣命、兩肋插刀也不在乎，我營裡就有幾位這樣的人物。

張子恆十四歲就在東北當「鬍子」(綠林好漢)，九一八事變後投身義勇軍抗日，殺過不少鬼子。他到我營來是自願投效的，記得我們在出發入魯前，傳令班長帶來一個滿臉絡腮鬍子、卅開外的大漢，見我面即要求在營部當傳令，自稱曾在某友軍當班長，知道我們要入魯，想隨軍回老家看看，副官認為此人不可靠，喬副營長認為此人有義氣，且營部需要人，就把他留下。

一出發作戰，就顯出他的本事，戰火中到各連傳達命令，奔來跑去腰桿挺直、毫無懼色。後來部隊分散打游擊戰時，他常帶著一枚手榴彈出去，跑的很遠打探日寇蹤跡，多有所獲。我軍過隴海鐵路時，張子恆隨喬副營長先行，接近汪精衛僞軍碉堡時，副營長要他留下等我，我過鐵路時，見他正和僞軍哨兵聊的起勁，他說認得幾個人，所以對他們做點「政治工作」。

國樓血戰時他隨喬副營長奔出營部堵住破口，副營長不幸陣亡，他背下滿身鮮血的遺體，說了第八連連長一些不中聽的話，喬的手槍就讓他拿著，後來鬼子衝上來，就顯出他的本事，他槍法奇準，彈無虛發。打了一天仗，他往來奔馳於各連間，毫不含糊，後來我受傷，衛士郭天興、傳令班長與營副官也受傷，營部裡的事都由他掌理，一切井井有條。

此後，我軍深入敵後游擊，一方面要對付日本鬼子攻擊，另一方面要小心八路共軍的騷擾襲擊，張子恆常自告奮勇，穿便衣出去，到敵後打探消息，有時一去數日，都有收穫，對我軍行動頗有助益。但日子一久，兵油子習氣就來了，後來和營副官發生爭執，被我訓了一頓，晚上就想開小差溜了，要把槍交給別人(這是兵油子的「規矩」，不拐械逃亡)，但沒人願意替他背槍。後來他對別人說：「營長信任我，副營長重用我，不能在緊要關頭開小差。」因此他並未擅自離營。

後來團部成立便衣隊，需要機警勇敢的上士擔任副隊長，我推薦張子恆去，團長頗器重他，在山東敵後作戰，他表現相當突出。誰說兵油子不能用呢？

馬伕李振漢與我的戰馬

我營雖屬步兵，也配有馬匹：有乘馬與馱騾，過去飼馬的叫「馬伕」，正式職稱是「鞍工」與「掌工」，負責修理馬鞍與馬蹄鐵，都屬專才，同時又得飼馬，必須懂得牲口的習性，工作不簡單，但在軍中職位不高。

李振漢是老馬伕，在我營時間頗長，外號叫「老沒牙」，因為門牙早掉了，他在營裡人緣很好，養馬認真負責，沒事時喜歡喝兩盅。他是江蘇沛縣人，早年曾在北洋軍閥張宗昌手下當過小官，不識字，北伐後被編入國軍，因為以前在家鄉養馬，所以進入我營後，當個上士掌工。

我軍進入魯蘇後，和鬼子打過幾場硬仗，戰果不錯，徐州附近幾個縣都知道，國軍善戰的部隊來了。弟兄們也都知道，距李振漢的家鄉不遠了，按理該回去看看，但不論怎麼勸，他就是不肯回去。

後來，有個年輕人找到營裡來，問李某人在不在，原來是他兒子找來了，父子相見，悲喜交急，十幾年沒見了，我准他假回家看看，他硬是不肯，說是混到現在還是馬伕，沒臉見人。我們勸他也沒用，後來給他兒子一筆錢帶回家，算是慰問金，他繼續在營裡養馬餵馬，這可比京戲裡薛平貴離家十八載，在武家坡戲妻強得多吧？

在營裡營長與副營長，各有一匹座騎，是兩匹蒙古種的高頭大馬(因膚色黃褐，故名為「大黃」與「二黃」)，年紀約五歲，前任營長是騎兵出身，很喜歡騎馬。我接任營長後也常與喬副營長騎馬出入、指揮部隊，還騎馬加入戰鬥與日本鬼子搏命，李振漢就是我的馬術顧問與教練。在魯蘇與日軍作戰，我的戰馬立下不少汗馬功勞，藉著牠們能在戰火下傳遞命令、更能迅速接敵應戰，這兩匹馬真是我無言的忠實戰友。最近有一部電影 ”War Horse”，其中的主角有點像我的座騎「大黃」，只是體色較暗，也不夠高大，戰馬在戰爭中實在功不可沒。

在援魯期間，我軍也多次遭到八路共軍侵擾偷襲，有一次夜行軍，我腿傷未癒，騎馬隨隊行動，突遭共軍攻擊，我在座騎上舉槍還擊，「大黃」十分鎮靜，並不驚慌，它站住不動，使我能在馬上從容指揮部隊應變，共軍計謀因此沒能施展，匆匆退去，那當兒，若是「大黃」受驚嚇而奔跳，我營陣勢就亂了，八路的惡謀就可能得逞。

民國卅三年，我軍完成援魯任務後奉命入川，我調升軍部作戰科長，李振漢陪我騎馬到軍部，再拉著大黃二黃回營，我望著兩匹駿馬的身影遠去，感念馬伕李振漢與我的戰馬，他們在我萬里征程中，都留下不可磨滅的足跡，我誠心祝他們前程萬里。


如禾 修訂於 1-12-2012；原文刊於《三十年華》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