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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是我這個月，第三次把稀飯燒糊了。

        年輕的時候常嫉妒作家，認為寫東西實在算不了什麼。我並不是單純的在吹牛，我自己試過，上了一天班，回家來哄完孩子睡覺，十點鐘把電腦打開，兩個小時寫三千字我都辦得到。只恨自己沒有時間，要不然寫東西哪難得倒我。大約十年前我開始寫「田英奇觀點」，寫一篇東西大約也就兩個小時，其中一半以上的時間是在確認資料，因為既然寫時事評論，資料的正確性非常重要，只要原料齊了，自己的想法有了，寫一篇評論並不難，被放上UDN網頁的頻率也很高。

        唯一的一點，就是寫評論有時候很沒有成就感，因為多半是批評這個，罵罵那個，我文字寫得再好，被我點到的人物恐怕也不會看；我的點閱率再高，通常也不可能造成什麼影響。我最羨慕民國二十幾年胡適主編的「獨立評論」，當時一篇文章刊出來，行政院長居然會自動下台，那真是知識分子的黃金年代！

        坦白說，在我心裡的一個小小夢想，就是要寫文藝的作品，我也常把各種文體比擬為生活中的飲食（很怪吧），詩我最不敢碰，就好像是一罈美酒，逸興揣飛時不妨飲之，但為保持頭腦清醒，絕大部份時則卻之；書評和史事論述有如規規矩矩的大餐，非得正襟危坐，像是做學問般必須謹慎將事；輕鬆散文則好似一盤小點，興之所致就可以劃拉一篇，如行雲流水十分快意；而小說，就是三餐家常菜，一定要能夠下嚥，而且營養要夠。

        如果你經常自己煮菜做飯，嘿嘿，你就知道家常菜最麻煩。美酒要配天時地利人和，大餐必定盛裝外食，點心想吃就吃，可有可無，唯有日常三餐，總要變出花樣。面對著一堆原料，到底是該清炒，還是燉煮？要不油煎？萬一失敗了，是能回鍋，還是倒進垃圾桶裡然後重頭再來？

        現在有了些空閒，幾個禮拜以來終於一償夙願，開始寫小說。不怕你笑，距離我上一次寫小說已經超過三十年了。我忽然發現這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熟悉的材料很快就用完了，然後呢？做菜還可以重複，寫小說類似的東西再寫就疲了。這時候終於體會到「搜索枯腸」的滋味。太太在外地，我送完兒子上學就一個人在家，本來清靜是件好事，但是一進到寫作的世界，我就好像走入異次元空間，天地興亡都不管，因此鬧得笑話多了，一下子於雨景詩意尋找靈感，忘了衣服還晾在外頭；一下子一壺茶泡了三個小時，成了苦茶一杯。最慘的是冬天我愛熬稀飯吃，一渾然忘我，就聞到焦味，如是者三，好在沒有把房子燒了。

        唉，真不容易，以前那種一筆萬言倚馬可待的日子。不曉得跑哪裡去了。凝思半晌，忽然懂了，這不就跟我的飲食習慣變遷一樣嘛。少年時號稱大胃王，曾經創下連啃兩客16盎斯牛排，以及一次吃下整整一個18吋厚片比薩的紀錄；但是現在的我全不是那回事兒，吃飯半碗就飽了，可沒一會工夫又餓了，相去真不可以道里計。既然年歲讓我從「暴飲暴食」到「少食多餐」，那麼我幹嘛要逼自己釘在一個東西上，非完成不肯放手呢？小說寫累了，再開一個檔案寫點心情隨筆調劑一下；如果興致來了，寫點書評史論也無妨；當然，如果生命中的悲歡離合，陰晴圓缺，值得浮一大白，就浪漫的寫寫詩吧……

        當然，還是得小心，稀飯不能再燒糊了。

田英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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