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日,孔某帶著徐無雙一起去遊覽雨花臺,遊畢就乘坐畫舫返回住處(註),歸途中孔某一邊舉著金杯飲著美酒一邊用檀板打著拍子(註),在船槳划動發出的吱呀聲中(註),與徐無雙吹奏的笛聲相互應和。
此時東方曼正靠在岸邊的一株樹旁張大了眼眺望著,希望能見到心愛之人一面,忽然見到一艘畫舫緩緩駛來,又見到徐無雙正撩起了翠綠色的衣袖(註)、露出了纖纖玉指,將剝好的柑子送進客人孔某的口中。同時,徐無雙一個抬頭,就見到一身舊衣破帽的東方曼就在岸上的樹旁看著自己,然後失意憂愁的背著雙手躲到了樹幹後方,徐無雙見狀不免一陣心酸,珠淚滾滾便落了下來。
再說到自慚形穢的東方曼遙見徐無雙落淚,頓時如喪魂魄,口中鳴咽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直到畫舫駛過之後,東方曼才放聲哀慟的哭出聲來。忽然,東方曼的身後出現一名神秘客人伸出了手拍撫著他的肩頭,似是安慰般的問道:
「真是個癡情種啊!你為了什麼如此憂慮而激動呢(註)?」
東方曼驚訝的回頭查看,見對方是一位模樣俊美、氣宇不凡的少年,身穿著類似遊俠的衣帽服飾,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些什麼,只能支支吾吾、不知所云的向對方道歉致意。少年笑著說:
「你心中在想些什麼我都明白。你既然如此深愛著她,為什麼不直接將她搶過來一起過日子呢?」
東方曼無奈的搖著頭,說:
「噫!這世上長久以來就已經沒有像古押衙這樣的人物了(註),區區在下又能對那些奪人所愛的沙叱利如何呢(註)?」
少年聽了之後卻仰天大笑,說:
「俗話說『醯雞(註)不可語天,井蛙安可測海』,這世上就算是真有像古押衙這般的人物,憑你的凡胎肉眼又不能識別得出,大多會就此錯過而已(註)。就像我,智謀能比黃衫客(註),義氣不亞於同許俊(註),那一腔熱血久藏胸中,正等待遇到需要我幫助的人而後出手盡力幫助他(註),而我又怎麼能將我的才能如同街頭販賣的一把把的青菜蘿蔔賣掉那般的隨意付出呢?」
東方曼聽了之後心中立刻明白了,知道眼前的少年必是一名非等閒之輩的江湖奇人,立即跪地向少年叩首,乞求對方能告知姓名,少年並沒有回。東方曼又趕緊自己說了心中所想所憂之事,乞求對方能伸出援手,少年仍只是微笑著看著他而不發一語。直到過了好一陣子之後,一直盯著東方曼雙眼的少年才突然拍手大笑著說(註):
「你就先回去吧!大丈夫作事,應當要爽快的如用刀砍、用斧劈,只會在這裡耍嘴皮子喋喋不休的,又能做出些什麼成績(註)?你只要記得,在之後的某夜的三更時分,你可以悄悄的前往那徐無雙住處的屋簷下等候著。千萬別違背我所交代的事!。」
說完,就像是個沒事人一樣的悠然轉身離開了(註),東方曼急忙起身想追上前問清楚,卻怎麼追都追不上,不一會兒就不見那少年的身影了。東方曼也就將少年交代之事牢牢的記在心中,抱著一絲希望回去住處等待了。
----- 偶素分隔線 之 備註 -----
註:「棹船」,「棹」音「照」,裝有槳的船、划船。
註:「檀板」,樂器名。以檀木製成的拍板,為戲曲伴奏與器樂合奏時的節拍器。
註:「嘔啞」,形容船櫓聲、管樂聲、小兒學語聲、鳥語聲,或聲音嘈雜的樣子。
註:「揎」,音「宣」,捲起衣袖露出手臂。
註:「扼脕」,「脕(音晚)」同「腕(音萬)」,「扼腕」,用一手握持另一手的腕部,以表示內心失意、憤怒、得意或振奮、的情緒表示同情與嘆息。
註:「古押衙」,《無雙傳》中人物,見《小小說 – 無雙傳〈一〉、〈二〉、〈三〉、〈四〉、〈五〉(完)》。
註:「沙叱利」,《柳氏傳》中人物,番將沙吒利參與征討「安、史之亂」立下戰功,恃功強佔與韓翊相愛的柳氏。見《小小說– 柳氏傳〈上〉、〈中〉、〈下〉》。
註:「醯雞」,「醯」音「西」,即「蠛蠓(音「滅猛」,一種昆蟲。微細,色白,頭有絮毛,將下雨時,會群飛塞路。)」。古人以為是酒醋上的白霉變成。
註:「失之交臂」,「交臂」,胳膊碰胳膊。「失之交臂」,指擦肩而過,形容當面錯過。
註:「黃衫」,唐朝傳奇小說、蔣防(字子徵)的《霍小玉傳》中人物、唐代俠客黃衫客,即挾持李益和霍小玉相見的豪士。
註:「許俊」,《柳氏傳》中人物,淄青節度使侯希逸的部將,助韓翊將遭番將沙吒利恃功強佔的柳氏以計奪還。見《小小說– 柳氏傳〈上〉、〈中〉、〈下〉》。
註:「待其人而後傾酒」,直譯則是「等待直到那個能讓我為他倒酒的人出現」。
註:「噱」,音「決」,大笑。
註:「咮咮」,「咮」,音「咒」,鳥嘴。「咮咮」,形容聲音繁雜的樣子。
註:「恝」,音「夾」,無動於衷、淡然、不經心。
----- 待續 -----
改編自 《夜雨秋燈續錄》
原文:
《夜雨秋燈續錄》.卷七.狐俠
西秦東方生,名曼,字倩孫,弱冠,美姿容、善修飾,顧圭璧其身、金玉其行,且生性好結納,尊開北海,裙屐少年多樂與之游。
……
明年,太守卒,幕寮盡散,而生獨戀戀於女,不逾年而阮囊益澀。
……
一日,挾女遊雨花臺,旋棹船而歸,金尊檀板,雙漿嘔啞,與笛聲互答。生時倚樹縱目,忽見船至,見女正揎翠袖、露纖指,擘雙柑奉客,舉頭見生殘衫破帽,悵悵然負手樹影中,不禁酸心,珠淚盈頰。生此時如喪魂魄,鳴咽不能言。舟過,生乃放聲大慟。忽身後一客撫其肩,曰:
「痴矣哉!子也何憂之深而扼脕若是?」
生驚顧之,則一俊宇少年,著遊俠衣冠,因唯唯與謝。客笑曰:
「子之心曲吾已盡知。然既愛之甚,何不劫之,與君共晨昏?」
曰:
「噫!世久無古押衙其人者,將奈此沙叱利何哉?」
客仰天笑曰:
「醯雞不可語天,井蛙安可測海,即有其人,子又肉眼不能識,多失之交臂耳。卽如某也,智比黃衫,義同許俊,一斗熱血藏胸隔久矣,當待其人而後傾酒,奚比街頭菜把隨意售之耶?」
生知其有異,叩首乞姓名,客不答。生又自陳夙願、乞援手,客仍微笑不語。久之,始鼓掌大噱曰:
「去矣!大丈夫作事當刀砍斧斫之,咮咮何為者?某夜三鼓,君可悄至玉人簷下,無違我語。」
言已,恝然去,追亦莫及。生謹誌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