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無話，船順利的抵達浙江杭州的錢塘縣，劉世璜這才露出了原本一頭烏黑亮麗的秀髮、換回了女裝。在西湖旁購置了田產宅邸，每天陪著母親泛舟在天光雲影間的西湖上，尋訪那蘇隄六橋等名勝古蹟。

 

弟弟劉世珩很會讀書，很快的便考取了秀才，又在鄉試中金榜題名成為舉人。劉世璜就為弟弟聘娶了名門世家的女子為妻，讓母親高興（註）。而劉世璜自己則是終年吃齋禮佛，就像僧尼一樣焚香修行（註）。劉母明白也體諒女兒的心意，轉念一想也幸虧女兒自己願意守貞不嫁的緣故，反而能讓母女二人能夠長久相聚在一起，倒也不失為一件幸運之事。

 

有一天，一位背負著一柄長劍的老尼姑前來，沒等到僕人通報，就逕直入內進到劉世璜的房間，雙方相互合十見禮後，老尼姑說：

 

「貧尼願以一道啞謎讓女縣令參箭鋒（註）、悟棒喝（註），可以嗎？」

 

劉世璜說：

 

「可以。」

 

於是二人相對、坐在蒲團之上，相互推演深奧的禪理，一旁的侍兒看了半天也不知道她們想要表達的是什麼意思。忽然，老尼姑詢問關於在納溪縣的舊事，劉世璜笑著說：

 

「那只不過是ㄧ場玩笑而已，師父就不要再以此取笑弟子了。」

 

老尼姑也笑著念了一首短偈：

 

「以女人身，現宰官相，抱璞不雕，流澤靡量，耍笑一場，自家招狀。」

 

又接說：

 

「等到蛇年尾、羊年頭時，貧尼將會在那妙高峰上等妳。」

 

說完，便向劉世璜合十告辭離去。之後，劉世璜便能領悟許多關於佛法禪機的深奧道理，她的雙瞳也忽然變化成了紫碧色，似乎已然參透了什麼玄機。

 

到了午馬年（註），劉母安享天年（註），劉世璜披麻戴孝的帶領著弟弟與弟媳婦送葬，在母親的棺木入土完安、安葬完畢後，劉世璜便又換回了男裝。弟弟劉世珩問解解為何如此打扮？劉世璜笑而不答。回程途中，車聲轔轔，劉世珩突然發現同乘ㄧ車的姐姐不知何時突然消失不見了。家中有一位年老的資深僕人這才想起，先前來的那位老尼姑，容貌很像戈嬤嬤。因此大家懷疑莫非這戈嬤嬤是ㄧ位修仙求道之人，當年已然得道、屍解成仙，所以前來尋找並渡化高足弟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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懊儂氏對此評論說：

 

劉世璜，是繼聶隱娘之後的同一類人。若能夠讓她執掌帥印高舉帥旗（註），必能建立非常功勳。那個布政使藉著其他事由撤了劉世璜的縣令之職，反而助她更上層樓（指開悟成仙），真不知道這個布政使是怎麼想的？

 

一把繡花針，既能刺繡出鴛鴦，也能誅除如豺狼虎豹般的惡徒。天下沒有無用而該遭拋棄的東西，主要在於如何使用它，如此道理只有如劉世璜之類、見識如聖哲之人才能明白而力行之。那些布政使、縣令等，徼倖（「徼」通「僥」）通過考試當上了官，兩手卻像是死匏（註），一旦遇上了盜賊就率先逃走，比起這位劉家的女公子，就算沒有被盜賊嚇死，也該羞愧而死。

 

----- 偶素分隔線 之 備註 -----

 

註：「北堂」，古代居室東房的後部。為主婦居處的地方。

 

註：「優婆」，梵語。佛徒，僧尼。

 

註：「箭鋒」，形容禪機犀利，直指心性。

 

註：「棒喝」，佛教用語。禪師啟發弟子開悟的方法。或用棒打，或大聲一喝，或棒喝交施，使弟子於當下開悟。

 

註：「午年」，生肖「」馬與十二地支的第七位「午」相對應，所以稱為「午馬」。

 

註：「示寂」，佛教用語，指佛、菩薩或高僧死去。

 

註：「五丈旗」，杆高五丈的旗，借指帥旗。

 

註：「手如死匏」，「死匏」若作「壞掉的水瓢」解，則如同「手無縛雞之力」ㄧ般，形容這雙手一點用處也沒有。

 

改編自 《夜雨秋燈錄》

 

原文：

 

《夜雨秋燈錄》．卷八．耍字謎

 

瀘州刺史劉公，清白吏也。老伉儷年六十，僅一女，豔慧絕倫。

……

翌有宗人以五歲兒入繼公後，親其敏慧，厚酬宗人歸。

……

越十載，宦橐餘數萬金。

……

船出巴山，溪水甚惡。一夕至三峽，月色昏黃，草木作人態，猿鶴唳淒風。

……

抵錢塘，始露雲鬟，反初服。置田宅西湖上，終日奉母泛舟於天光雲影間，尋六橋勝跡。

 

弟珩善讀，瞬遊邑庠，領鄉捷，即為之娶名家女，以媚北堂。女則長齋繡佛，焚修比優婆。太夫人矜其志，轉幸守貞，可長聚首。

一日有老尼負長劍來，不假閽傳，直詣女室。相與合十已，即云：

「願以啞謎為女縣令參箭鋒、悟棒喝，何如？」

曰：

「可。」

乃雙蒲對坐，互衍奧禪，侍兒莫測其淵旨。尼忽詢納溪前事，女笑云：

「是不過耍笑一場耳，阿師毋齒冷。」

尼亦捧腹云：

「以女人身，現宰官相，抱璞不雕，流澤靡量，耍笑一場，自家招狀，直待蛇尾羊頭，當遲子於妙高峰上也。」

尼去後，女神悟非常，雙瞳忽作紫碧色。

至午年，太夫人示寂，女縗服攜小夫婦送葬畢，仍易男子裝。珩問云何？笑而不答。歸途，車聲轔轔，頓失阿姊所在。有房老云，老尼頗似戈媼面目，疑其有屍解術，來尋高足弟子也。

 

懊儂氏曰：

劉世璜，聶隱娘後一人也。若使之建五丈旗，必有非常用。方伯公借他案削其職，反成其高，不知是何居心？一把繡花針，既刺鴛鴦，亦誅豺虎。天下無棄物，在用之者，神而明之耳。彼方伯所謂縣令者，徼倖仕進，兩手如死匏，一旦遇賊，即身先鳥獸散，較之劉家女公子，不嚇煞，亦當愧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