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七零一年,一顆閃亮的星子,璀璨了長安城上無垠的天際。
雖已過一千三百年,我們今天讀起李白的詩,依舊驚艷,甚或驚駭。
那瀟灑飄逸的背後,隱隱然有股巨大的孤寂,因為他登頂了中國詩歌史上的聖母峰,絕少人能爬得上來,那兒空氣稀薄,寒風冷冽刺骨,尋常人多待不久的。
杜甫也爬上了,不過卻小了整整十一二歲,算是後輩,文壇或可視為忘年之交,但兩個人路數明顯不同,李白的詩中,不太可能出現”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如此直白寫實,刻劃貧富差距的經典名句。
太血淋淋的,不適合他的仙氣。一樣遭遇安史之亂,杜甫願跟老百姓同生共死,以詩作日記,詳實記錄那戰亂下種種離合悲歡,人間慘況。但李白不要,也不願。兩人的生命情調,全然不同。
那劍鞘嗆喨,他挽了朵劍花,聲作龍吟,於顛頂絕壁上睥睨群豪,如同黃藥師或葉問等宗師級人物,不輕易出手,一出手往往石破天驚。
值得他出手的,也不多了。
於是他只能舉杯邀月,對影成三了,看似閒適,實則孤寂的很,沒有人真正了解他的內心世界,也罕人能深知他脫俗超然的詩境。那種強烈的孤獨感,是會啃噬一個人的靈魂的。一如古龍瘋狂喝XO喝到死,或硬拉著好友暢談到天亮,不讓朋友走。
那一年,他讓高力士脫靴,楊貴妃磨墨,為唐明皇寫下了清平調三章,堪稱一絕。大概只有李白才能讓皇上跟前兩紅人折腰吧,但他性格的孤與傲,勢必得付出代價,此後他日子一點也不清平,黯然離開政經藝文核心長安城,如同今天台北,一個施展抱負最多機會的地方。
他設下停損點,進則兼善天下,退則獨善其身。文人須知所進退,性格已大致決定他命運了,他的仕途一路受挫,是必然的。即便政治首腦與大才子的唐玄宗,再怎愛才惜才,也保不住李白的傲骨與仙氣逼人。
一如陶潛從”猛志逸四海”,卻被彭澤令八十三天的鞠躬哈腰委曲求全,給磨損殆盡,於是乎設下停損點,歸去來兮。因為當官雖不錯,但不能扭曲他天然純真的性情。陶寧可寫寫詩,種種田,”草盛豆苗稀”也無妨。
又如小老弟杜甫,從”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的雄心大志,最後竟成為到處漂泊,落魄失魂,還得跟人乞討的”魯蛇”。
這都無損於他們的偉大。甚或必須說,文人就得經過磨練,才會偉大。”沒有經過磨難的人生,是另一種不幸。”
李白於是用仙月劍俠山水酒道等豐富意象,超脫於世俗的紛紛擾擾,他在水涯山巔上營造出屬於他的孤寂王國,這裡沒有半點紅塵的渣滓與塵埃,沒有絲毫當官的窩囊氣,沒有種種困滯起伏頓挫失意,只有一片仙氣流轉,自然灌注,行於當行,止於所不可不止。
那是個神聖不可侵犯的國度。每每會被那意象,撞到嚴重內傷。
他劍一舞,便是半個盛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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