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德堡之秋
四季中,我最愛秋。九月廿五日來海德堡,適逢這山水之城的秋。秋山秋樹秋水的海城,縱使已走遍了大街小巷,還是捨不得離開她的撫媚。好幾個周末,到方圓百里內的小城,亦是晨去晚歸。十一月初,培哥來書,提醒我如要去歐洲別處看看的話,冬雪冰寒的日子就不宜旅行了。真的,秋光已老,再不動身,秋就要枯謝了。
十一月上旬,在海大社會學研究所作了學術報告後的一個星期天,收拾簡單的行裝,我搭上去德法交界的史屈斯堡的火車。我不像劍橋「堂」(Don)李約瑟老夫子那樣迷火車,在新亞講學時,一聽到山腳馳過火車聲,他老人家就打開窗子望著吐露港,悠然神往好一陣子。不過,倒像俾斯麥,我也喜歡乘火車旅行,只是他跟邱吉爾一樣,大雪茄一直不離嘴,只想政治,無暇看山看水了。乘火車,不但可以舒舒服服地欣賞窗外二邊的風光,而且有「起」有「止」的感受,從一站到另一站,精神容易調整,景物的變化不會來不及消化。只是聽人愛開快車,搭火車的人越來越少了。政府每年得補貼大把的錢,才能使火車繼續在原野、森林和城市之間日夜奔馳。
在寬敞的車廂裡,二面是一窗一窗的秋景,有的濃郁,有的清淡,像是穿過秋畫裡展覽的長廊。好多年沒有賞秋了,儘管已看盡了海城的秋,對秋還是貪婪。
來佛城就是要賞黑森林的晚秋;但這黑森林之都的城內秋意固濃,卻不多秋色。本想到城外幾處著名的黑森林區去的,但誤了車時,「紅熊」旅店的一位女士知道我在尋秋林。她說,出了城門,跨過天橋,就是「西樂詩槃」(Schlo βberg),那裡就有我要看得晚秋了。
果然,不要半句鐘,我已經身處一山秋樹中了。不知是誰創了「黑森林」之名,森林本來就不黑,而在秋陽無照下的殘秋,縱然無凡爾賽所見的金碧輝煌,但葉未落盡,依然可見此一片紅、彼一片黃,秋色還是掬然可醉。而在「西樂詩槃」的山頭向下俯視,佛萊堡全景就在腳底了。唉!多麼像「聖山」半腰「哲人路」上所見的海德堡;也是萬千個紅色屋頂凝聚成的層層紅雲!對了,這裡見不到尼加河的古橋,也見不到浮在對山的最顯殘缺之美的古堡!但看哪!那穿出紅雲、神入藍天的大教堂的哥德式尖塔,豈非畫龍點睛地賦予了佛城特有的精神和美麗!?
佛萊堡與海德堡一樣,都是「永遠年輕,永遠美麗」的大學城。
從佛萊堡到海德堡,不過四小時的火車,在夜的冷風中,回到海城尼加河畔的居處,有「異鄉人」返「家」的快樂。一周的秋之旅,隨著半瓶巴騰(Baden)的紅酒,送我進入夢鄉。但此夜無夢,只有暖意。
翌晨,海城已是冰霜滿樹,秋已老去。
-摘自「秋之旅」 金耀基 文 聯合報 1986/0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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