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輪明月靜悄悄地爬上了樹梢。
是夜,齊府。
松閣──
齊老夫人面帶微笑地回想起今日下午在竹苑所發生的事情──姑娘又暈厥了。
在身側的祥兒二話不說地,便彎身扶住姑娘正傾斜的虛軟身子,再一個順勢,更是將人整個抱起,重新安置在床榻上。全部動作一氣呵成、乾淨利落!
希望之火在齊老夫人的心中愈燒愈旺。
梅園──
表小姐文君如面帶遺憾地回想起今日下午在竹苑所錯過的事情──表哥帶了一個姑娘回來,還摟抱了人家兩次!
唉!為何擇今日訪友,錯過一場好戲?
哀嘆之聲在文君如的口中愈嘆愈響。
竹苑──
齊之祥面帶無奈地回想起今日下午在竹苑所引發的事情──他又再次抱了那位姑娘了。
這下子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若與人說自己對那位姑娘一點意思都沒有,絕對無人相信,特別是娘。
無助之狀在齊之祥的臉上愈顯愈明。
叩叩叩。
不待齊之祥應聲,秦玉郎已自行推門而入。
秦玉郎,齊家恩公秦老爺的公子,亦是齊之祥情同手足的友人。
此夜來訪,不為其他,乃為「那女子」而來。除了想會會姑娘外,更想明白──
「你為何要救那位姑娘?她與你素昧平生。」
「不知道。」
「你為何要將那姑娘抱在懷裡?壞了你的清譽。」
「不知道。」
「你為何要將姑娘帶進竹苑而非客房?造成別人的誤會。」
「不知道。」
「啊!我知道原因了。」
「你知道?」
「你是個大好人,人命關天,你不能見死不救。」
「多謝了。」
「姑娘昏迷,不抱在懷裡,難道要用提的?」
「好像有道理。」
「姑娘是你救回來的,非到你家來做客之人,當然不住客房。」
是這樣嗎?
「不枉費你我兄弟一場,你的大智、大勇真叫人佩服。好了,天色已晚,姑娘也已入眠,不得見。今日向隅,明日請早。你可以出去了,我要睡了。」
「喂!這是我的寢房。」
※ ※ ※ ※ ※ ※
朝日,晨光,鳥語,花香。
天亮了。
李凡雅睜開眼眸,在床上坐了起來。伸個懶腰後,一眼瞧見的是床前繡著翠竹的淺綠色帷帳。再往前望過去,則是置有鏤空竹紋之圓桌、圓凳的小花廳。
她一驚,這不是自己臥室裡所熟悉的擺設!
對了,她人現在是在唐朝。
果然!
花廳左手邊看到的,是與桌凳同飾的紫檀木高櫃、長案。
花廳右側見的,則是螺鈿竹節圖樣的屏風、盆架、鏡臺。
「姑娘,妳醒啦?」端著早膳推門而入的翠兒,才將早膳擱在花廳的圓桌上,便望見已起身坐在床沿的李凡雅。
由於竹苑向來只有男僕而無女婢,所以為了照顧上的方便起見,昨晚齊老夫人便將翠兒給留了下來。
望著面帶親切笑容的翠兒,李凡雅忽地覺悟到:只要自己停留在唐朝一日,想要與唐朝人毫無交集,是絕對不可能的。
對她而言,這裡是個全然陌生的地方,所有的一切,不論是生活習慣上或是語言文化上,皆是她所不熟悉的。若無人幫助,她自己一個人活得下去嗎?
她也知道哥哥現在一定是不眠不休、極盡全力地想法子要救她回去。但原有的時光隧道已崩,霎時,想再另尋一隧道,談何容易!想三年前,哥哥也是經過一番頗費時日的勘察,才在月球背面、接近南極的艾托肯盆地附近,發現足夠強度的磁場,可進行時光隧道的實驗。
還記得哥哥是如何在經歷了無數次的失敗後,才得以將空間摺疊起來,並在磁場所在的空間壓出一個凹洞,與古中國唐朝的空間結合在一起,產生所謂「愛因斯坦─羅森橋」的這條時光隧道來。
這是一項大工程,所以李凡雅也不敢說什麼時候才能回得了家。
唉!既來之,則安之。況且活下去才有歸鄉的希望。
一思至此,李凡雅的心中也較為舒坦,便不自覺地仰起頭來朝著翠兒露出了一抹甜美的微笑。
而這抹微笑也恰巧落入一群正要入門的眾人眼中。
「好美。」齊老夫人如此說。
「好甜。」文君如接著說。
「好純。」秦玉郎跟著再說。
「……」齊之祥無話要說。
因為,心跳少了好幾拍的人,無能說話。
齊老夫人首先回過神來,笑盈盈的走到李凡雅的身側坐下,拉起一雙纖纖荑手問道:「昨夜睡得可好?」
「嗯。」李凡雅微點螓首,接著驀然地綻開一朵比方才更加扣人心弦的笑靨。
李凡雅這回笑,是因為開心──開心自己聽得懂大娘的話了。
經過一夜的歇息後,有了飽足的精神,再加上今日不似昨日慌恐,有鎮定的情緒,即使語音有所不同,在李凡雅的聰敏心思下,也得以聽懂七、八成了。
這叫她怎能不開心呢?
仍舊帶著笑的李凡雅,此時居然興起了與人攀談的念頭!
而與陌生人談話,當然要先「自我介紹」嘍!
於是,李凡雅便以一根蔥指點了點自己道:「我,李凡雅。」
什麼?番鴨?
李凡雅不解地望著眾人相覷的表情。
怎麼了?她說錯什麼話了嗎?
為何有人想笑;有人不敢笑;有人憋著笑;有人不忍笑;有人哈哈大笑?
李凡雅心裡有譜了。不就是「發音不同」惹的禍嗎?
發音不同,該怎麼辦呢?
有了!
那個秦始皇帝不是有統一過文字嗎?
正咧嘴大笑的秦玉郎瞧見那位「番鴨」姑娘同自個兒比了比,做個寫字狀。
「哈哈哈──姑娘想寫字?」笑聲未停的秦玉郎問道。
李凡雅只用力頷首,不敢再多開口說話。
「好、好。之祥,麻煩你去幫我們準備紙筆墨硯來。」秦玉郎一面應聲,一面朝著好友擺了擺手,差使齊之祥去辦事。
齊之祥沒立刻去,倒是偏過頭朝李凡雅瞧了好一會兒。
他在打量她,因為他不信她識字。
想昨日救她時,分明見她是窮苦人家的打扮。一身素色麻布衣,髮插木簪,頭梳簡髻,看上去比自家的丫環還寒酸。
除了頸上掛的那條金鍊外。
「祥兒,你還愣在那兒做啥?快去拿呀!」齊老夫人見兒子望著姑娘發呆,忍不住催了一聲,不過心裡可是樂得很。
「是,我這就去。」糟糕,不該發楞的,這下子,娘的誤會又加深了。
齊之祥再次進門時,手上已多了文房四寶。
秦玉郎馬上接過手來,將紙攤在長案上,又過去拉李凡雅到桌案旁坐下。
接著,還很殷勤地站在一旁磨墨伺候,活像一個盡職的小廝般。
將秦玉郎的一切動作都看在眼裡的齊之祥,不知為何,一股不快之感油然而生。特別是見他拉著姑娘的柔荑時,他簡直快氣瘋了。
對好友無由而來的慍氣,不知該如何處理的齊之祥,乾脆坐到房間的一角去,不理眾人。
而眾人也無以為意,只道他是「不近女色」的老毛病又犯了。
「好,首先寫下妳的名字。」磨好墨之後的秦玉郎,順理成章地指揮起大局來。
只見白紙上立刻出現「李凡雅」三個娟秀的大字。
別驚訝,事實上李凡雅是練過字的。因為書法是研究所課程中的必修科目。雖說哥哥是自己的教授,該做的還是得做,哥哥絕不放水。
「凡雅,不平凡且高雅,好名字。」表小姐文君如開口讚道。
聞言,李凡雅則是拼命地搖頭否認。然後急急地提起筆來,在紙上再一次的揮毫。
哈、哈、哈!是眾人瞧完字後的唯一反應。哪有人說自個兒是「平凡又不文雅」?
接著,李凡雅像突然想到什麼似的又寫了起來,然後指了指秦玉郎。
「哦──妳想知道為何我聽到妳的名字之後開始大笑?」秦玉郎故意朗聲道出李凡雅的問題,因為他一眼瞥見在角落的「小媳婦」齊之祥,分明好奇得很,卻故做正經狀。好吧!讓你也參與、參與一下。
「因為我們把妳美麗的名字,聽成了……」秦玉郎嘴角抿著笑地撩起筆來寫下了「番鴨」二字。
呵呵呵──
一串如鈴的清脆笑聲瞬時充滿了整個廂房,李凡雅笑到眼角都出淚了。
眾人先是一愕,跟著像是被這笑聲感染似的,全都笑了出來。
至於那個「小媳婦」呢?
一臉想笑又不願笑,彆扭得很!
接下來的整個上午,就在「你問我答」中快樂的度過。
眾人也對李凡雅多了一層瞭解。比如說:她今年十六歲,家中有父母及一位兄長,尚未訂過親,家鄉是在很遠的地方,回家的路不見了等等。
若非李凡雅的肚子嘰哩咕嚕地大叫,恐怕眾人還會繼續答問下去。
而當齊老夫人看見還擱置在桌上未動的早膳,心疼小姑娘已將近一日未進食,便催促著大伙兒離開。
不過,走前還不忘吩咐翠兒伺候小姑娘梳洗一番,並為她準備午膳。